高木的失蹤,是令所有人都倍感意外的事情。
警局方面由于目暮管理較嚴的原因,沒有人敢無故缺席。再加上高木性格老實,無故缺席的可能就更低了。而近期,高木正好在跟一個連續傷人案,說好了只請假一個下午,卻到晚上也沒有回來,這讓目暮在怒火中燒的同時又倍感擔心。
毛利陽回想了一下之前與高木的對話,雖說他想到了高木自己一個人去找兇犯對峙的可能,可高木從來都不是一個違背自己諾言的人。如果他說了,就一定會盡力去做到,是個真實的老好人。至于高木為什么會無故失蹤…
這個他就不清楚了。
用電話回復了目暮警官的一系列問題后,毛利陽只認為高木有急事,也沒往多里想。可世事難料。
有的時候樹欲靜而風不止。太久的安寧已經讓毛利陽忘記了人心致險這個道理。面對欲望,還是有的人難以抗拒本性的需求,渴望活在陽光下。
米花美術館里,一個黑影扛著一個大麻袋潛進了被封鎖大門。
他是鹿野,是已去世的佐藤正義的摯友,也是曾經用長槍砸死銀行保安的神秘人——kano。
因為一次投資失敗,他瀕臨破產。
當時他的女兒才剛剛四歲,妻子嬌美,女兒可愛,他怎么敢破產?
破產的話,他女兒怎么辦?她還小,以后上學、結婚都得用錢,他怎么敢破產?
可如果想不破產的話,該怎么辦?
錢。他得要錢。
為了填補資金窟窿,他最后決定與鄰居的兩個混混一起協商,預謀了那起駭人聽聞的銀行搶案。
槍是他從道上拿來的。車是那兩個小混混偷的。衣服好辦,中古店買來的次品。
可是他真的沒有想過殺人。
真的沒有。
殺完人之后他從現場逃了出來,與那倆個小混混分道揚鑣。本來他想著拿著這筆錢安度余生,可誰知道他竟然被佐藤正義找上門——
‘我知道就是你,回頭吧。’
回頭,怎么回頭?他都殺人了,還怎么回頭?
然而面對佐藤正義的眼神,他根本就沒辦法反駁。
他殺人了嗎?殺了。
他犯罪了嗎?犯了。
可是他不可憐嗎?他也不想殺人的,他真的不想殺人的…
他真的認為自己是無奈的,即使在殺了人后,他也認為自己是可憐、且值得人同情的。
可幸好,上天還是垂憐他這個可憐人的——在佐藤正義押送他的過程中,他們遭遇了車禍。
佐藤正義可能是出于對他的信任,并沒有給他用上手銬,所以他逃得很輕松。而佐藤正義更是因為那場事故犧牲。
雖說很可恥,但不得不說,他在得知佐藤正義去世的消息后,心里是松了一口氣的。
幸好,佐藤死了。
佐藤死了,就沒有人知道他犯罪的事實了。
真好。
后來他去意大利,開了一家餐廳。中間他與妻子離婚,也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兒進了結婚殿堂。
可他還是不舍啊…
誰能在見過陽光后,還愿意回歸潮濕陰暗的地底。
反正都過了這么多年,該過去的都過去了。保安死都死了,死人的幸福誰會在乎,死人的公道誰會銘記…相比之下,活人的安穩才是最重要的。
可這并不代表他會忘記佐藤正義,也不代表他會遺忘那個曾經死在他手下的保安。
可是愧疚就足夠了吧?
他會償還罪過的。不過他不會選擇在監獄里償還。在獄外他也可以懺悔,而且懺悔的地點究竟在哪,真的那么重要嗎?
想到這里,鹿野把肩上的麻袋丟在了廁所的瓷磚上,隨后他把麻袋掀開,麻袋里面裝著的是失蹤中的高木警官。高木警官如今正處昏迷狀態,額頭上有著碗口大的傷疤,鮮血從傷口上流了出來,散發著一股鮮血獨有的鐵銹味。
鹿野戴著手套,用從高木警官身上搜出來的手銬,將高木和旁邊的水管連在了一起。這個美術館明天將進行爆破。美術館在幾天前就已經全面封鎖,標注著閑人免進。
施工日就在明天,如今美術館空無一人。不會有人因為閑來無事到這個已經老舊的建筑館里散步,也不會有人會想到這個預備明天爆破的美術館,竟然會藏著一位重傷警官。
整個東京還有比這個美術館更適合毀尸滅跡的地方嗎?沒有了。
把高木警官拷好之后,鹿野用手拍了拍高木的臉頰。他一邊拍,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自己的那些大道理——
“我聽說了,就是你這個小子近期在查那樁舊案。前兩天猿渡那個家伙問我認不認識一個警官,當時我就有些覺得不對,然后你小子就上門了。”
鹿野似乎想到了一些往事,即是有些懷念,又是有些不屑地笑了笑。可能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對警察這個職業是心存蔑視的。這么多年過去,雖說他對佐藤正義心存愧疚,可同時,他又覺得佐藤正義這個警官真的是傻得可憐。
“雖說你沒有直接跟我說你是來查那件案子的。但我知道,你已經認定我就是兇手了。在看到你的時候,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你和當年只身前來找我的佐藤正義真的很像。那個眼神,一模一樣。”
鹿野還在拍著高木的臉,力道也隨著他語氣的激動而明顯增大。只見鹿野的臉部越來越扭曲,加上臉上的皺紋,整張臉就跟個皺皮橘子一般,十分駭人。然而這個時候的鹿野還沒有注意到,任他磋磨的高木警官,此時眼睛開了一條小縫——
“這個案子都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了。美和子想查我能理解,可你一個外人來有什么資格隨便插足?”
“我已經很后悔了,我在懺悔我的罪過…但是我不想進去!反正你們當年沒有抓到我,現在就不能放我一馬了嗎?”
“我還有女兒,我的女兒已經結婚了。我還想看我的乖孫…如果我進去了,他們怎么辦?”
“警察先生,你不該查到我身上。”
“雖然很對不起,但是永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殺你的…對不起。對不起。”
鹿野不經意間,多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沒有人會對將死之人有防備之心的,其中也包括他。這些年,為了逃過警方的追捕,他去了太多的地方,見了太多的人。雖說還沒到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程度,可也差不多了。
與此同時,他也憋得太久了。
這些年,他獨自懷揣著這些罪惡一人在懺悔中痛苦掙扎。而高木是他將要殺死的第三個人。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他將會背負著這些罪惡生活下去。反正他不愿意進監獄,因為他還有牽掛在獄墻之外。
“我是多么…可憐啊…”
鹿野可能是習慣了自我感動,最后他竟然真的流下了眼淚,并將手撫上了高木的眼皮,“孩子,早點睡吧。我也是迫不得已。”
高木警官縮在袖口里的手動了兩下,似乎是在反抗些什么。
高木的意識勉強還算清醒的。不過眼皮子還是有些發沉。上瞼和下眼皮就跟被人用膠水黏在一起一般,無論怎么努力他都睜不開眼。
啊…這是怎么了。難道他是快要死了嗎?
明明只是想去自動販賣機買一罐飲料而已,可誰知就一個彎腰的功夫,他就被人套了麻袋,用木棍砸暈。
倒霉,真的是倒霉。誰知道無緣無故就遭了這么一個事,真是倒霉。
可是他還不想死啊…他還有喜歡的人沒有向她告白,他還沒有買房子,他還沒有好好孝順自己的爸爸媽媽…
難道自己真的死了嗎?這里是地獄?還是說,天堂?
高木嘴巴里泛起了一股腥味,牙齒也有些發酸。
真的好難受。
“哐當”
后背一疼,高木感覺到了自己被人摔在了地上,背部和大腿都有些痛得發麻。
猛地一下,他的呼吸順暢了許多。有人把麻袋掀了下來。隱隱約約地,他猜到他還沒有死。而且,旁邊似乎有人在看著他,并對他說話。
是有人來救他了嗎?
好像,不是。
“這個案子都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了…美和子…”
啊…原來是犯罪者。美和子…難道這個人是那個鹿野嗎?為什么這個鹿野會知道自己已經查明真相,明明才見過幾次面,他應該沒有發覺才對啊…
“…但是我不想進去!反正你們當年沒有抓到我,現在就不能放我一馬了嗎?”
放你一馬…可是你有放過保安與佐藤警官父親一馬嗎?你既然犯了罪就應該受到懲罰。更何況,人命比天大,怎么可能這么輕易算清?
“我還有女兒,我的女兒已經結婚了。我還想看我的乖孫…如果我進去了,他們怎么辦?”
那佐藤警官呢?你還有再見你女兒和孫子的機會,可是佐藤警官卻再也見不到他的父親了。而那個保安的父母也沒有辦法再見到自己的兒子…
連自己錯誤都無法認識到的你,還有什么資格說自己已經在懺悔?
高木的手悄悄伸進了自己的袖口里。如今他身上的手機什么的已經被搜刮一空,可因為使用方便,他一般都會把錄音筆放在袖口的一個暗袋里。
“孩子…睡吧…”
在再度昏迷的那一刻,高木把鹿野的所有“懺悔”都給錄了下來。
即使,我真的不幸死去,那么也請你這個魔鬼,接受你應當接受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