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你領我到屋頂賞月,唱了一首很奇怪的歌,我很喜歡,靠在你懷里靜靜地聽著,想摸摸你的臉,手卻怎么都伸不出去,想哭,卻連淚水都流不出來,我太清楚了,這只是一場春夢…沒關系,我會乖乖醒來,等著你來接我的那一天。”
“今日阿弟來看我,他已經與小晴成了婚,我心里有些愧疚,想我一個做姐姐的,連阿弟的婚事都沒能去觀禮…”
“昨日與各地赴京的掌柜們見了面,對了賬,擴展的計劃越發順利,安心,我一定會讓你昂首挺胸的站在玉娘姐姐身邊,到那時,你會多看我一眼嗎?”
“哈哈,小茹偷偷的畫了你的畫像藏在枕下被我抓了個正著,這丫頭哪里懂得作畫,畫的像個呆子…可我盯著這個呆子,怎的眼淚便止不住了呢?”
“今早去看望了蓮婷公主,她近來一切都好,只是每每相見,她都是眉頭緊鎖的模樣,想來是有什么煩心事…”
“院里的老樹把最后一片葉子都落盡了,天氣越來越涼,可面前這炭盆的溫度,怎么都沒有你懷里暖。”
“今早秋風凜冽,我坐在窗前告訴它們,我很想你…它們可對你說起過?”
“身上有些疲憊,是昨夜做賬時涼著了嗎?”
“今日又去了公主府,蓮婷見我面色不大好,替我傳了御醫…”
“相公!我好高興!你一定不知道為何,等你回來,我要給你一個大驚喜!”
“相公,你在哪呢?”
“思君盼君,相待何年。”
最后這里,是不是該寫一切安好勿念?
…不,這樣就好,這份熟悉的真實感才能觸及他一直深深刻在心里的情意。
那個與世俗格格不入的奇女子,那個深情熱烈的笨丫頭。
手指輕撫過落筆處點滴狀暈開的墨跡,林晨眼眶微潤,放下了書信。
他又何嘗不明白,這是香蕓故意讓他看到的,也是對他狠心的控訴,可又有多少看不到的淚花,僅僅是落在了那些相思的時光里,不為任何人所察覺。
手掌輕扣著一頁頁傾訴,林晨胸中百感交集,思緒萬千。
放在信封里不覺得,這封家書竟有厚厚的一摞,像是落葉般層層疊疊。
說是家書,更像是香蕓將她每日所感所想記錄在筆尖的日志。
可就是如此林晨才更加的心疼,這丫頭日日夜夜腦袋里的,都是他…
這般深情的女子叫他如何能不動容?
感動縈繞在心中許久許久,林晨才長長的嘆了口氣。
“玉娘…此去泉州路上,即便找不回失去的記憶,我也想…”
話音未落,頸邊便環上了一雙溫暖細嫩的手臂。
“嗯,回京都。”
對于他們之間的事,玉娘最是知根知底,即便不看書信她都能從林晨臉上看出香蕓那份入骨的想念。
懂她情重,知她執迷,所以玉娘認可了她,接納了她。
若當真有那么一日…讓香蕓幫襯著十九,自己便可以安心了吧?
晚一些吧,再晚一些…
玉娘趴在他背上,轉頭看向窗外。
此刻陽光明媚,不正是大好的天氣嗎?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隨后幾日林晨白天在錢莊掌柜那邊打打雜工跑跑腿,晚上便坐在桌前咬著筆桿子挑燈夜讀,遇到什么不會用的詞匯就請教玉娘,玉娘也樂得教他,披上件外衣便坐在他旁邊指導了起來。
當然日間也少不了偶爾來自隔壁的騷擾,遺憾的是三人都不怎么喜歡那批人,每每打發了事。
修修改改了不知道多少次,等到將信紙放進信封,他才猛然間想到什么,整理好儀容,請玉娘為他畫了幅丹青,一道塞進了進去。
“林大哥笑的這么開心,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畫完畫,玉娘好奇的問道。
林晨抿嘴一笑,眼泛柔光,“沒什么,一場夜市罷了。”
將回信交給錢莊掌柜請他代為傳遞后,林晨一掃連日來的低迷,干起活來越發精神賣力,得了掌柜不少贊許,玉娘也因此欣慰了許多。
賭約雖然是他輸了,他也因此對玉娘的雍容大度更加了解了幾分,說到底好好回香蕓的家書怎么也不該算是玉娘來請求他做的事。
對玉娘說起此事,她只柔情一笑,坐到床邊褪下長衫,做出了頭一天的姿勢。
這次沒人再出言阻攔,林晨握住纖指的同時,也拉開了那條布帶。
兩人趁著十九在臥榻上小憩,就布帶的用途進行了一番久違的深入交流。
他選的這個時間好像很巧,用玉娘的話來說,再過兩天,便不安全了。
“呼,慣會欺負我,怎的不見你綁十九。”
汗流浹背著還要撒嬌的玉娘簡直美的冒泡。
當然,他嘿嘿傻笑后換來的便是一記千嬌百媚的白眼。
只是這番纏綿多少驅散了些愁緒,他知道玉娘的用心,也暗自銘感于她的善解人意,溫柔體貼。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日子在這種和諧,忙碌又充實的氛圍中一天天過去,直到隔壁樊士霆一行人敲門來訪,他才知道,試劍大會終于要開始了。
“林兄當真不打算上山去見識一番?”
“多謝樊兄弟美意,只是我們兄妹三人留在此地還有些未盡之事,便不去湊那熱鬧了。”
“那…”樊士霆目光越過院門往里張望片刻,見沒有那道身影不由得面現幾分失落之色,期盼似得看向林晨問道:“我與林兄一見如故,敢問林兄出于何門何派,小弟也好來日上門拜訪。”
想來他有些武功的事樊士霆已經聽他那師妹提起過來,所以才會有此一問。
不過想到樊士霆的目的,林晨就本能的對眼前這個虛情假意的家伙有些厭惡,這幾天這貨也沒騷擾他和十九,正打算敷衍兩句了事,斜眼瞥見他身后那個厚粉女子滿眼的恨意,頓時計上心頭,假作感動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頭。
“實不相瞞,林某雖與樊兄弟只是萍水相逢,但心中早已經把你當成了親兄弟一樣。”
樊士霆雙眼放光面色一喜道,“那…”
“好說,林某學的武功雖然是偶然得之,但現下正在長虹幫幫主梁子虹手下辦差。”
“長虹幫…”樊士霆鄭重的念叨了幾遍,隨后才在腦海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想起了這個幫派,心中隨即對林晨又是一番鄙夷,優越感涌上來的同時,也終于松了口氣,前日聽師妹說這小子實力強勁他還頗有幾分忌憚。
可如今知曉了對方的底細他便完完全全的放心了,雖然長虹幫與他所在的飛云門同樣是一流勢力,且兩方各自都擁有兩名一流武者,但一流武者之間的差距可不是一點半點,他早年隨師父游歷時曾見過長虹幫那對兄弟。
按照他師父的說法,即便是以一敵二,師父也絕對是游刃有余,輕而易舉。
況且飛云門是正統的習武門派,門中弟子眾多實力雄厚,長虹幫不過一群烏合之眾,豈敢與他們造次?
而師父一向看重他,不過是個女子,想來向師父求一求,師父便會松口了。
腦海中已經想好將來去長虹幫求親的威風場面,他心頭不禁一陣翻涌,甚至做好了到時他們不同意就要出手強搶的準備。
“樊兄弟?”
林晨可不知道這人心里想了一大圈,他本意只是避免麻煩,能禍水東引自是最好,實在不濟也可以讓樊士霆離他們遠點,若是知道這貨想強搶十九,怕是會將他就地干掉,以絕后患。
“啊,哦,沒事了,來日我會去尋你的。”
樊士霆回過神來,這才瞥了他一眼渾不在意的說道,語氣就像是命令他乖乖等著一樣,隨后深深的望了門里一眼便轉身領著師弟妹走了,也不說道個別,全然沒了之前的友善態度。
林晨見狀也沒多表示什么,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腦海里想起方才轉身時厚粉女子眼中的憤恨,體內的劍氣好似有些不安。
“不過是知曉了底細,此人便能如此原形畢露,確實偽俠士。”玉娘在一旁聽到了全部過程,走到林晨輕搖螓首道。
“嗯。”林晨點頭表示認同,隨即眉頭一皺,有些疑惑地接著道,“不過我更不解的是,以他們這些人的實力,為何敢上山去奪劍?”
玉娘猜測道,“也許只是如他所說,長長見識?”
“不。”林晨搖頭,“之前與他虛與委蛇時,他曾說漏嘴過,他師父命他來‘取劍’。”
“這…玉娘便猜不出了。”
林晨呵呵一笑關上了院門,走過去抓住她的小手,“你呀,讓你舞文弄墨還行,這江湖之事哪能讓你全懂了去?”
玉娘任他抓著,抿嘴一笑也再不多言。
可他們不懂,有人卻是懂的。
“那個飛云門,不止有掌法還有一門陣法。”十九嘴里鼓鼓囊囊的塞著個大包子,從廚房出來緩緩朝他們走來,“數人成陣,以掌法催之,看他們幾個的實力若是出手偷襲,與一般一流武者也可一戰的。”
“哦?”
聽她這么說,林晨倒是眼前一亮來了興致。
他想找個實力強勁的對手可是想了很久了,可一來確實不想惹事,二來也擔心落敗受傷讓兩女憂心。
樊士霆那些人可就不一樣了,即使他們聯手對敵可以達到一般一流的水平,但絕對沒有一流武者對敵的經驗和心性,而且如果感覺不妙,他大可以找個機會祭出凝淵劍氣打開一道缺口逃掉。
還有比這更好的木樁子嗎?
他躍躍欲試的表情浮于面上,十九看在眼中,嘴上的動作一停,不安的捏了捏小手。
玉娘則是擔憂,可擔憂的目光,卻是望向了十九…
于此同時,滄浪山下不遠處偏僻的密林之中,兩道身影正不緊不慢的往前走著。
他們之中一中年輕裝簡行,然而倏倏寒風也吹不起的衣衫中,似乎暗藏玄機,詭異莫測。
另一人卻竟是個須發皆白的老道士。
老道士手握拂塵,后背長劍,看著竟也是個前輩高手的模樣。
不多會,兩人前后腳停下了腳步。
“子虹,到易劍閣還有多久。”
即便白發蒼蒼,老道說話仍是中氣十足,沉穩有力,只是此刻他眼中的渾濁不住的浮動,想必他內心也不是表面上那樣平靜。
“回師父,不需半日便到了。”中年小心翼翼的說完,便低下了頭。
老道轉眼看他,冷冷地道,“人手可到齊了。”
中年咽了咽口水,不敢看他的眼睛,“尚,尚在路上。”
“混賬!”老道怒喝一聲,不滿地瞪著他,“讓你保護子坤你保不住,叫你派人助我奪劍又推三阻四的,要你何用!”
“師父息怒…”中年被一頓訓斥卻是屁都不敢多放一個,趕忙拱手解釋道,“他們輕功稍遜一些,想必要比咱們晚上半日,并非蓄意…”
“哼。”老道不等他說完便怒哼一聲打斷了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為了幫子坤報仇而葬送了你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基業,知道我奪劍是為了對付上官豹,便怯懦了,是也不是!”
“冤枉啊!師父誤會我了,子坤與我是手足兄弟,我怎么可能不想報仇,只是其中一人尚不知身份,而上官豹那邊師父又…徒兒實不忍讓師父花甲之年與人以死相拼吶。”
一番解釋聲淚俱下,老道聞言面色也松動了幾分,瞥了他一眼便移開了目光,“罷了,難為你有如此孝心,不過你也不必過多憂心。”
他沉吟了片刻又接著道,“一流武者中也只有寥寥幾個登峰造極的異類,上官豹雖然成名已久,但不至極境,便與我武力不相上下,若得了神兵,必可將其斬于劍下,報殺徒之仇!”
老道說完,便雙手一背,雙目微凝,目光連帶著幾許凜凜的殺氣往山頂的方向看去。
“師父威武…”中年則抹了抹額間冷汗,低下頭恭維了一句。
只是在老道看不見的地方,他眼中的怯懦與尊敬消失了大半,目光深沉與方才的卑微格格不入,像是早就做好了計較一般。
一柄決云,勾起了無數暗潮洶涌,看來遠不止表面上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