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雪,為什么是白色的?
為什么?
因為,她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的顏色。
我不知道雪為什么是白的,但,白色的雪真的很美,我很喜歡。
天明十四州,算上燕南,準確來說是十五個州城,由于地理位置的不同,每個州都充滿了各自的人文氣息,生活習性,皆各具特色。
要論最繁華似錦的,任誰都會自然而然的想到京都,講起最如詩如畫的,指路的大叔便要跟你數數泉州的美景,忙碌的統州、縹緲的遼州、平和的雍州、怡然的袞州,以及,荒涼的燕南…
而說起地大物博,武者圣地,便不免要提起煙州。
煙州廣袤之地,高手如云,門派林立,各路江湖義士,武林俠客皆慕名而來,妄圖在這片地界上混的一席之地,功成名就。
然而,想在眾武者間脫穎而出,又談何容易…
這里繁雜的局勢已經持續了不知多少年,卻從來也沒人能在煙州一家獨大。
九霄宮分堂,有,臨淵門分堂,也有,只是這北九霄南臨淵的武林神話,到了煙州,也得好好的藏著。
掌天教,紫苑山莊,萬象山莊,哪一個不是一流打下手,二流遍地走?
荒土教,聽香閣,玉虛宗,玉劍派,秋水劍派,攬月閣…又哪一個不是絕招祭出,敵盡膽喪。
再反觀九霄宮與臨淵門在此地的勢力,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
然而這些個為了什么地盤,弟子,資源的勢力爭斗,就與我們某個弱雞少俠沒什么太大關系了。
煙州,臨江城郊外。
寂靜的午后,寬闊的官道上鮮有人至,道路兩旁茂密的樹林里傳來陣陣知了的蟬鳴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烈陽當空,灼灼的空氣似乎將遠山草木都蒸的變了形,連吹起的風都是催人汗下的熱流。
就在這時,目光所及的道路盡頭,兩道人影一前一后緩緩走了過來。
前方的男子身軀精壯,一頭及頸的短發用一根布帶隨意的綁了起來,面上帶著幾許英氣,走路龍行虎步,孔武有力。
他身后半步的則是一位妙齡少女,柳眉星目,面覆輕紗,肌膚細膩白皙,一張薄薄的櫻唇隨著輕紗的擺動若隱若現,步履輕盈,白色的裙擺隨之晃動,身姿曼妙,一頭垂至股間的青絲,也被一根泛黃的發帶隨意的綁著。
他們走在官道上卻似乎完全沒有被周圍的燥熱影響一般。
“十九…那位救我們上岸的女俠你真的不記得模樣了?”
兩人卻正是從煙波江中死里逃生的林晨與十九,他們自煙波江中逃生,已經有近十日了。
那天醒來后,林晨與十九便在山中找了個隱蔽的山洞養傷養病。
…是的,十九似是受了驚嚇,心病復發了,又變成了那只嬌軀滾燙的溫順小貓咪,可那黏黏膩膩的樣子,林晨是怎么看都覺得心疼。
最奇怪的是,這次的十九…格外虛弱。
“嗯。”淡淡的聲音,自面紗下傳來。
事實自然是不能說的,女俠也只是十九找的借口,病是有原因的,身體虛弱卻…
“哎,那真是太可惜了,真想好好謝謝她,不但救了你我,根據你那描述,她似乎看我有緣,還打通了我身上的經脈,這幾日內力的增長真是…我如今怕是也有了三流的實力。”
林晨先是搖了搖頭,接著眉頭一挑頗有些得意,十九那日是清醒的,據她所說救他們上岸的女俠將兩人帶到了深山后,還在自己身上運功拍了幾下。
是了是了,根據前世的記憶,這可不就是武俠小說里常有的打通經脈嗎!
雖然根據自己的記憶覺醒的越發清晰,林晨也不再覺得自己是個穿越者了,但前世的記憶依然是可以活學活用的。
“嗯…”
十九聞言卻是嬌軀一顫,繼而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繼續向前走。
這世上,哪有什么打通經脈一說…
“再往前走就是臨江城了?”
“嗯。”
“離花城還是很遠吧…”
“嗯。”
“最近我老是做春夢。”
“嗯。”
“昨晚你又搶我饅頭,還有早上的餛飩。”
“嗯。”
一番似是沒什么意義的對話后,兩人便陷入了沉默,盡管盡力的想要像往常一樣,但他們都知道,玉娘不在,他們之間也沒了緩沖…
忽的,林晨像是想到了什么,回過頭來沖著十九得意的一笑,“嘿嘿,你藏在包袱里那條沾血的白巾,我偷偷的洗了好幾天,終于洗干凈了,你也真是的,不會洗也不要藏起來啊。”
輕紗在悄悄地搖曳著,裙擺卻是在一番擺動后停住了。
片刻后,皎潔的布鞋再次踏出了裙底。
“嗯…”
聲音不曾顫抖,腳步也跟了上去。
那是除了月光以外,她在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但…不能說出來,他會生氣。
“好想玉娘啊…她現在還好吧,不對不對,肯定沒事,她那么聰明。”
“嗯。”
兩人一路沿著官道朝臨江城走去。
一個不停的問著,一個重復的答著。
林晨或許不是想知道答案,也不是想有人贊同,只是…想傾訴而已。
而十九,只是望著他的背影,回應著他。
不會感到委屈,不會覺得心疼,哪怕他口中聲聲念念的,都是別的女子。
與此同時,煙州花城以南的某處。
幾道人影簇擁著中間的女子急速穿梭在密林間的小道上一眼也不敢向后望,似乎是在逃離著什么。
樹叢繁茂,樹葉頻落,在這里穿行,倒的確是不容易引起注意。
忽然間,只聽得“唰”的一聲,一道劍光閃過,落在最后的的男子右手便應聲而斷。
“三師兄!”“三師哥!”
“三師弟!”
前方的七人察覺到危機,猛然轉身,卻看到了一只翻飛的手臂。
那人悶哼一聲,扶著肩頭停下飛馳的腳步,肩側的斷口處血液不斷的飛濺而出,他卻沒有一聲痛呼,滿面冷汗沖著回過頭來的同門展顏一笑,“抱歉,看來,我就到這了…唔…見到師叔幫我轉告他,欠我的酒錢…記得要還。”
說完,斷臂男子取下發帶,纏在肩頭,一端咬在口中另一只手猛的一拉,接著手指輕點肩周幾個穴位,血液算是暫時停了下來。
“三師哥!”
中間的女子凄厲的呼喊,也沒能讓他再轉頭。
“帶著小師妹走!快走!不許再回頭,快走啊!”
“不!三師哥!”
如泉涌般的淚水遮蔽了那小師妹平日里活潑爽朗,笑意盈盈的俏臉。
眼見著她就要撲上前去,領頭的精壯男子卻是抓住了她沖著身后大喝道,“七師弟,看好小師妹,我們…我們走!”
精壯男子強作鎮定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沉著臉,轉過頭正要離去,忽的,卻從懷里摸出一個酒袋,往后一拋,“這是他留下的。”
接著,一揮手,不再回頭多看一眼,領著眾人急速離去。
“多謝。”
斷臂男子接過酒袋,點了點頭,沖著他們的背影溫和一笑,咬開了酒袋的木塞子湊上前去聞了聞,肩上的痛苦頓時便消散了一般,露出了滿臉的喜悅…
“不!不!”小師妹仰著頭凄聲大喊,卻也只能在她七師兄的肩上無助的揮著手,掙扎著…
“小師妹…別讓三師弟的犧牲,變的毫無意義…”
話音一落,小師妹忽的停止了掙扎…只是望著身后的大眼睛中,沒有一刻停止過流淚。
“把酒問青天,何敢欺少年!哈哈,師叔!來世再飲,來世再飲!”不久,隨著一聲瀟灑的大笑,與一陣劍光的涌動,他們身后再沒了一點動靜。
哪怕是幾個久經江湖的漢子,此刻也不禁低頭默然,緊緊的抿了抿嘴唇,眼眶濕潤。
許久之后。
大師兄,為何…
小師妹身軀僵硬的窩在一個彎坡下的小凹槽中,瞪大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想問話,卻怎么也無法開口,面上的淚痕未凈,卻很快被鋪上了一層落葉。
“小師妹…敵人修為遠超我等,師兄們只能護你至此了,接下來我們會引他們向東追,半個時辰后你的穴道會自動解開,到時你一路向北,不許回頭!”
小師妹終于知道了他們的用意,想要掙扎,想要拒絕,身體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動彈半點,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師兄將一冊秘籍放在她手中,接著,自己便被一層層的樹葉掩蓋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師兄們的身影了,一道帶著些許不甘與惆悵的聲音,才幽幽的在她耳邊響了起來,“帶著焚心決去找他…見到那混蛋,幫我打他一拳,這是搶走我…我們小師妹的代價!”
他是誰,小師妹很清楚,師兄們之后會有什么結局,小師妹也很清楚。
“哈哈,大師兄,你還說呢,以前整天跟著師叔去山下鎮子里抓青蛙,以為我們不知道。”這是五師兄爽朗的聲音。
“可不…我當初可是去師娘那偷來了一壇上好的女兒紅,這才換的師叔肯帶我去抓青蛙,之后卻被師父關了一個月禁閉!”這是六師兄略帶猥瑣的聲音。
“抓青蛙?那是什么?為什么你們自己不去,非要麻煩師叔?”這是四師兄老實懵懂的聲音。
“老處男就別問了,至于師叔嘛,整個醉意堂,師娘唯一不會罵的就是師叔,這你懂了吧?”這是二師兄嚴肅的聲音。
“行了行了,沒看到大師兄臉都變成豬肝色了嗎,哈哈。”這是七師兄調笑大師兄。
“你們…”
大師兄羞惱的訓斥,她卻是沒聽完。
曾經的他們也是這樣,并成一排,互相打鬧嬉戲,肆無忌憚的開著玩笑,那時,那個人還沒有外出討活計。
是師兄們沒心沒肺嗎?不,那些人武力遠超他們,他們會有什么樣的結局,沒有人比他們自己更清楚。
可他們言語中,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懼意,便如同之前的三師兄一樣。
想象中,幾位師兄互相調笑著,勾肩搭背的走遠了,這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現在,真的只剩她一個人了。
她卻無法做到像師兄們一樣坦然…
淚水順著臉頰不斷滾落,透過樹葉間的縫隙,她隱約中看到個蒙面人追來此處,然而那人輕功之高,哪怕是在這遍地落葉的密林中,也未發出半點聲音。
蒙面人左顧右盼著,忽然,目光卻是盯住了她所在的小凹槽,一步步走了過來。
小師妹眼見著黑衣人越走越近,想著這些人屠戮外門弟子的場景,她雙目圓睜著,眼淚也被生生的憋回了眼眶,極度恐懼中,身下也忽然變的溫熱了起來。
師兄們…對不起,焚心決,寶兒到底是沒有守住…
師叔…師叔會不會因為這事來罵寶兒呢…
被他罵的時候,不知道為何,自己總是很興奮…
算了…這樣也好,他們把時間浪費在自己身上,便追不上師兄們了…
這樣也好…聽說人死后靈魂會飄到最想見的人身邊…師叔,等著寶兒…
想著,她反倒是有些釋然了,輕輕的閉上了那雙靈動的眸子。
然而就在她閉目等死的時候,忽的,一道清脆的女聲在坡上響了起來。
“混賬,你在做什么!看這腳印他們分明是往東去了,你竟在此磨蹭,若放跑了秦稚寶與焚心決誤了宗主大事,你該當何罪!”
小師妹驀然一怔,接著睜開了雙眼。
從樹葉的縫隙中看去,那在自己看來武功高絕的蒙面人,此刻竟顫顫巍巍的跪倒在地,顫聲請罪。
“請…請小主饒命,小的只是…只是有些內急。”
那小主冷哼了一聲,“有什么事就給我在你那褲襠里解決,再不濟,要不要本座割了你那玩意。”
“小,小的不敢,這就去追,這就去追…”
“哼,你們幾個,隨他一起去,給我盯緊了。”
“是!”
接著,在一陣窸窸窣窣的嘈雜腳步聲中,密林中似乎也是剩下了那個‘小主’。
寶兒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只感覺坡上傳來一陣輕碾的聲音,接著沙石落葉便擋住了面前樹葉間的縫隙。
再接著,那小主一聲輕嘆,踩著落葉的腳步聲便漸漸的遠了。
日暮低垂。
夕陽打在彎坡上,卻將那個小小的凹槽遺漏了。
半個時辰轉眼而過,樹葉堆下的秦稚寶先是手指動了動,接著是手,肘,肩,最后便掀開樹葉猛地站了起來。
淚水與沙石相融,將她的俏臉遮住了大半,然而望向東邊那仇恨的目光,卻沒能遮蔽半點。
最后再看了眼師兄們離去的方向,她銀牙半咬,緊握著雙拳,轉身,朝著北方,全力運起了輕功,一刻也不曾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