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疼,迷藥的作用還沒傳到身上。
銀針是隨身攜帶的,以備不時之需,手上已經有些無力,只得將銀針整根打入體內。
常人自然不會理解啟命是什么,韓適看到自己銀針入體也只會小心翼翼的戒備,這就夠了。
身上的氣血仿佛實在沸騰,源源不斷的內力從五內流入丹田,再由丹田溢出,涌遍全身,這種感覺…
“爽!”
林晨大喝一聲,將體內強橫的內力聚于心脈,周身的麻痹感登時便消失大半…
他猛地跺了跺腳,一旁的砂石就飛起了幾丈高!再一揮掌,那些夾雜著內力的砂石便頃刻間向著遠處的墻壁飛去。
啟命之強橫,竟讓林晨這不入流的家伙,直接晉入二流武者之列!
“裝腔作勢!”韓適雖然嘴上喊得大聲,見他氣勢節節攀升,心中卻依然沒底。
早知道之前趁他扎針時便上前擊殺他就好了…
然而他剛才只覺得林晨是不入流的武者,只需等到迷藥將其麻痹,自己自然不戰而勝…
“嘿嘿,這內勁我不知道能堅持多久,也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但能揍你這腦癱一頓,怎么也值了!”
說著,林晨邁開步子,一步步朝著韓適走去,在沙場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清晰沉穩的腳印。
韓適見迷藥久久無法發作,也失去了再等下去的耐心,提起劍便沖了上去,他仍自不信林晨有什么反擊的手段。
“混蛋想唬我,燎山河!”
然而下一刻,只聽的“通!”的一聲,林晨站在原地抬著拳頭,另一邊的韓適卻已經倒飛出去,腳在地上拖出一條長線,這才搖搖晃晃的定住了身形。
“噗!”
韓適順勢一口鮮血噴出,滿臉驚恐的看向了林晨,“內…內勁離體!不!不可能的,你的內力稀薄到那種程度,怎么可能做到!”
林晨卻懶得回答他,一個閃身再出一掌打向韓適腰間,韓適本就驚魂未定,哪還有余力躲閃,結結實實的吃了這一掌。
然而他拋飛的身體還沒落地,便被林晨一把拉住了衣襟。
“嘭!”
林晨一拳打在韓適臉上,
“喜歡搞事是吧!”
“嘭!”
“背后偷襲是吧!”
“嘭!”
“想娶我女人是吧!”
“嘭嘭嘭…”
“把我的女人!還給我!”
林晨怒吼著,將韓適拋到半空中,一腳飛出!
只聽的“嗙”的一聲,韓適便帶著那張望之不似人形的臉,以一個惡狗搶屎的姿勢落到了地上,埋進了土里…
旁邊的人看的目瞪口呆,目光先是隨韓適上上下下最后落到地上,繼而望向場中單膝跪地,不斷喘著氣的林晨。
“呼呼…”
剛才抓著韓適整整打了一炷香時間,還要分出心神不讓迷藥侵入心脈,此時他也已經是油盡燈枯了。
眼前漸漸變的有些朦朧,世界都仿佛顛倒了,可就算如此,他還是緩緩地,朝著點將臺的方向一點一點的挪動著,然而還沒看到那個魂縈夢繞的人兒,麻痹感便傳遍了全身,林晨腦袋一暈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剛才發生的一切太過突兀,演兵場內外此時還處在一片驚詫與安靜中,直到林晨砰的一聲倒在地上,揚起沙塵…
“第二場比試,林晨,勝!此次比試,天明,勝!”莫老滿臉潮紅,舉手示意大聲道。
“嘩!”
“太棒了,林晨好樣的!”
“林兄弟干得漂亮!”
“上天保佑,我天明又可以安穩幾年了…”
演兵場在一瞬間沸騰了起來,百姓們歡呼雀躍,有些甚至暗暗的抹了把淚水…
他們太單純了,誰對他們好,誰在為他們努力,他們一眼就看得出來。
所以,他們為林晨歡呼,為林晨慶賀,同時也暗自慶幸督國公不必為這個事情而煩惱。
夜幕漸至,如血的殘陽打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映出一個個完全不同的神情。
榮王帶著欣賞的眼神站起身,拍起了手。
接著大臣們站了起來,皇親們站了起來。
老皇帝滿臉陰沉,也站了起來。
最后,玉娘顫抖著,緩緩起身走到臺前。
微風輕輕吹動著她的裙擺,面紗下的朱唇亦若隱若現。
她抬起雙眸,目光所及的遠處,是自己甘心守護的蒼生百姓。
側頭一看,躺倒在身前的男子,是自己唯一祈求的柔情和溫暖。
沒有哪里,會比此處更適合讓自己落幕了…
只是…
玉娘無比留戀的看了看不省人事的林大哥,眼中泛起一絲歉意。
對不起,玉娘總是在嫉妒你身邊的每一個女子。
對不起,玉娘對你隱瞞了太多太多。
對不起,總是把你卷進危機中。
對不起,說好的約定玉娘無法遵守了…
要說的對不起…太多太多。
遺憾的,只是再也不能把玉娘的心意親口告訴你…
林大哥…下輩子,玉娘無論,如何的普通,你也一定要…愛上我…
輕輕閉起的雙眸,嘴角露出一絲滿足的笑容,玉娘在山呼海嘯般的歡呼中,抬起了右手。
這是個信號,讓這場鬧劇真正結束的信號。
“咻!”從場外不知何處傳來箭矢的離弦聲。
“督國公小心!”
唔,不行,太黑了,為什么人一定要閉眼而死呢?睜開眼吧,就一次也好,就一次,也想在死前,再看看那心心念念的人,想抓住他的手,想抱著他…
玉娘只有在林晨的面前,才頑皮的像是個二十歲的姑娘…
“唔,太陽要下山了啊。”不知哪個老百姓望了望天空,輕聲嘟囔了一句。
下一秒。
“嗤,哧。”
不同的兩道輕響在身前響起,她身上卻沒有任何疼痛,莫非…人死前,都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嗎…
玉娘長長的睫毛一陣顫抖,疑惑著,睜開了雙眼。
“咳…咳咳…”
熟悉的面龐,熟悉的氣味,熟悉的溫柔,一股腦的…撲到了她的懷中…
到底是誰聽到了她的心聲,與她開了這個玩笑…
無數的鮮血從他的胸口噴涌而出,頃刻間便打濕了她的衣裙。
“對…咳咳,對不起…那日我不知是你,否則,咳咳,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那些話的…咳,誰叫你…呃…誰叫你幫著別人欺負我…原諒我…好嗎。”
渾身力氣慢慢的離開了身體,他卻還是帶著輕笑,開口討饒。
玉娘雙目呆滯的望著前方,除了不斷流淌的淚水,整個人竟一時間定格在了那里。
場上的所有人看著那突如其來的一幕,盡皆呆住了,幾息后,叫喊與奔跑聲才響徹了整個演兵場。
百姓們看不清臺上的情況,紅著眼想涌進去,卻被護衛們攜手攔住了。
“快!快去緝拿刺客,疏散百姓!”
“來人,四國太子意圖行刺,把他們羈押起來!”
一向冷靜的莫老,此時也有些慌了神。
剛才的一切站在近處的他都看在眼里。
只是一個瞬間,暗處的冷箭與韓適帶著憤恨和不甘擲出的長劍,竟幾乎同一時間越過層層護衛,到達了玉娘的面前。
下一刻,本該重傷昏迷的林晨猛然起身,敏捷的一個閃身…長劍刺入了他的腹部,箭矢,卻從他的胸口…一貫而入…
這種傷勢…已是神仙難救。
林小兄弟…心中的愧疚幾乎讓莫老崩潰。
“哈哈哈哈,我早就該猜到他說的女人就是你,督國公,怎么樣,這種失去一切的滋味可痛苦嗎?哈哈哈。”
幾近癲狂的韓適被幾個侍衛壓著往門外帶,狂笑著,嘴中仍然念念有詞,“神女墜落凡塵了,神女終究是墜落凡塵了,哈哈哈哈…”
玉娘不言不語,似乎已經失去了感官,只是麻木的支撐著靠在肩頭不停咳血的林晨。
那些鮮紅的血液隨著林晨不住的輕咳,一點點的將她淡黃色的長裙,染上了夕陽的顏色。
“小姐!”小流兒呆愣的看著相擁的兩人,剛才那一剎那,她的心臟都差點跳出來。
“小流兒,快,快去叫御醫!”
玉娘如夢初醒,此時的她無暇傷心,甚至沒有時間去思考,慌忙扶著林晨緩緩的跪倒在地,將他平放在地,枕著自己的膝蓋。
穿胸而過的箭頭劃破了她腹部的衣裙,為她的腹部也添上了一道凄厲的霞紅。
玉娘卻對此毫無所覺,纖手微顫著將衣袖裙擺撕成一塊塊碎布,不斷的往林晨的傷口旁堵去。
兩人的鮮血滴在石臺子上,漸漸的聚集在一起,匯成一灘,合而為一,再也不分彼此。
“玉娘…來不及了,呃。”林晨喘著粗氣,然而對他來說,每次的呼吸都是徹骨的痛。
玉娘溫柔的握住了林晨手,不知是在對他,還是再對自己說道:“不,不是的,林大哥,這只是小傷…你很快就會好的,我們再去幫吳大叔賣饅頭,再去青樓彈琴,玉娘會教你畫畫,我們說好要一起去逐月城賞月…”
“嗯唔…”林晨微微一笑想說些什么,鮮血卻不住的從他口中流淌而出。
連著咽下好幾口,血液才改從他的鼻腔中緩緩而出,他也終于能將沒來得及說的,一口氣講了出來,“對不起,玉娘…林大哥怕是要食言了…咳咳,但哪怕…我的生命只剩最后一刻…我也希望你能待在我的身邊…”
“林大哥,你不用說…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玉娘盡力讓自己顯得輕松柔和一些,可那淚水依舊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原來自己一直在逃避的問題,在林大哥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林晨眼中滿是柔情,點了點頭,干涸的嘴唇張了又閉。
玉娘沒有聽清,扶著他的身子,顫抖著俯下了身子。
血腥味透過薄薄的面紗,傳到了玉娘冰涼的嘴唇上,玉娘終于聽到了他嘴中的念念有詞。
“我們回…家…”
已然無力的手,驀然從玉娘掌心滑落,連同他不斷起伏的胸膛,一起平靜了下來。
面紗上是一抹鮮艷的紅,他微笑的唇邊亦是。
玉娘摘下面紗丟在一邊,顫抖的手輕輕拂過他的下巴,拖住了他的臉頰,將他擁入懷中,蒼白的秀靨輕輕地在他的側臉上摩挲著,“回家,我們回家,我不要做什么督國公,不要做什么厲軍軍主,不為天下蒼生,不撫江山社稷,只留在你的身邊,好不好…林大哥…嗚…”
夜幕已至,皓月未起,周圍匆匆而過的護衛提著燈籠透出的微光,在她臉上一晃而過,將那凄楚,彷徨與溫柔的絕美景色映的一清二楚。
此刻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督國公,不是陰謀家,不想天下事,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一個訴說著愛戀的女子。
然而對他們兩個來說,一切都太晚了,懷里的人漸漸的停住了呼吸,最后一絲生息也悄然離開了他的身體。
“小姐…”
小流兒跪倒在一旁,早已是淚流滿面,捂著小嘴不停的哭泣著。
玉娘身軀一滯,抬起頭,從懷中取出一根簡單的梅花簪子,鮮血沾滿了她的衣裙,她的臉,她的手,以及她滿是柔情的雙眼。
一串串血紅色的淚珠,猶如花朝節上,最美的花。
玉娘看著懷中的男子,輕撫他的臉頰,一如往常的溫柔一笑,“林大哥,走慢些…再慢一些就好…等等玉娘。”
一輪明月此時升起,將兩人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