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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彷徨

  難得的,二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老王家的地總共就那點兒,分了四份,三房這邊分到的不多。田里的活兒他差不多也都做完了,李氏現在不在家里吃,天天去祖父那邊蹭飯,不像以前總喊他起來生火。

  頭發亂糟糟的他也沒心思去打理,順手抓著床頭的一根土色布條卷了幾下綁起來。

  “嘖!又長虱子了。”他狠狠撓了兩下,揪下幾縷干枯的發絲。

  這時代窮苦人家連飯也吃不飽,又哪來的閑心去管這些破事。

  他從葫蘆山摘了不少那種可以搓出泡沫的苦果子,只需拿著洗頭洗個十天半月也就好了,可李氏和寶柱秋花他們總也不當回事。

  家里的里屋總共就兩間,寶柱回回傳染給他。

  “唔…大豬肘子…”寶柱砸吧著嘴還在做夢,夢見昨個兒在祖父家吃的美食。

  二柱笑了笑,若無意外,王家以后每頓都少不了大魚大肉。然而這畢竟只是王逸軒個人的成就,這飯他吃著總有些不踏實。

  人終究是要靠自己的,即便不用再如從前一樣,從早忙到晚生怕哪兒漏掉一粒米,他還是得搞點穩定的經濟來源。

  但是賺錢這種事對于他這類兩眼一抹黑的人來說,相當不容易。

  “急不來啊!”他苦笑。

  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

  “還是——先識字吧!”

  所謂‘識字’,不僅僅是指看得懂字,而是要理解文章,能揮墨下筆寫出端正明齊的字體。

  他有前世那底子在,又于這個時代活了近十年,便是沒讀過書也多少能看得懂一些字。

  王家大房里,王大柱的藏書他也曾看過,模棱兩可的看得懂些許文章,可真要叫他寫出來卻不行。

  “即便不考取功名,我也要識字。”他目中罕見的出現斗志。

  興許是王逸軒的成功刺激到了他,埋在心底的本該早已熄滅的火又重新燃燒起來。

  他不想一輩子寄人籬下,而疑似與他來自同一個時代的王逸軒心性已袒露無遺,對方也絕對容忍不了包括他在內的三房像個吸血蟲一樣啃食自己的成果。

  父親王老三之死縱然能夠使王寡婦母子等人心懷愧疚,可那一份愧疚之情不可能永遠存在。

  母親李氏又是這樣不知進退的索取,等時間一長,王逸軒他們必然會厭惡三房,到時只需一個小小的導火線,就能使兩家分崩離析。

  到時三房如無根浮萍,只能被打回原形,而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在享受了榮華富貴過后的他們,還能夠過得下去么。

  在那之前,他至少要有一份討生活的本事。而在這個時代,識千字通易理無疑就是一個難得的本領。

  說到底還是窮苦人家太多,能下定決心送孩子去識字的人家都少。

  這些推動了歷史卻于史書中無名的勞動者,似乎比未來的人們更容易接受自己的命運。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文曲星不會投胎到自己的家里,每一年的盼頭就僅僅是風調雨順,無病無災。

  也幸好,二柱投胎到的這王家,有一個能咬牙勒緊褲腰帶送孫子去念書。王逸軒的到來,也許是上蒼給王家的恩賜。

  否則依王大柱的品性與才能,只怕窮極一生也難成為秀才,更別提考中舉人。

  二柱要念書,首先要報備的自然是祖父王老漢。

  老王家的經濟收入,都牢牢掌控在王老漢手里。王逸軒剛中舉人不久,有不少縣里的大戶送來珍寶以作賀禮。

  有些商戶更是急著交好王家的年輕舉人,直接送來了銀兩。

  現在王老漢的手里,可有不少銀兩。

  他能否念書,就看王老漢的想法了。

  王家老屋。

  修繕過的老宅子顯露出一絲古樸,卻更多的流露出欣欣向榮的氣氛。

  原本破舊的家具都換成了一些二柱叫不出來的好木料制成的桌椅。

  王老漢穿著體面,端著臉坐在廳內的右手座上。

  二柱來時,他正與王逸軒商議事情。

  王逸軒見他來了,沉著臉與王老漢告退,王老漢亦頷首自矜。

  祖孫二人,儼然一副書香世家的模樣。

  卻見王老漢因常年勞作,身子早已佝僂彎曲,面色泛黃滿是皺紋,穿著華貴衣裳猶如沐猴而冠。再加上剛才他與王逸軒交談時那二人莊重肅穆的神情,滑稽中又顯荒誕。

  二柱忍不住笑意,輕咳道:“爺爺,我想去念書。”

  他一來登時就是這樣一句話,完全沒有先問候自己是否安好,與之前彬彬有禮的王逸軒截然不同,令王老漢不自覺的皺起了眉。

  王二柱見他皺眉,只以為他不愿意花錢送自己念書,不由心中一沉。

  他語氣急躁,說話的聲音略微大了些,“現在我們家也不缺錢了,我也想去念書。”

  王老漢垂著眼簾,又從手邊的茶座上捻起一杯茶,慢吞吞的噓吹著茶水上的熱氣。

  良久。。。

  “十年前你說你比大柱更適合念書,現在呢?”王老漢忽然問道。

  “我或許不如他,可是…”二柱覺得自己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只來回重復著道:“我也想念書。”

  “我們老王家現在寬裕了,你念不念書都一樣能過舒坦日子,你為何要去念書?”王老漢再問。

  王二柱沉默。

  為什么?還不是因為害怕將來王老漢死了以后,王逸軒撇下他們不管,擔心自己要重新過回到以前那種生活。

  他閉上眼睛,苦笑。。。

  他擔心的其實并不全是這個。

  不久前許硯書在王家宴會上的奚落終究讓他蒙上了陰影,他無法釋然,也不能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去看淡。

  心中總有聲音在吶喊:憑什么王逸軒可以,我就不行。

  可這么多年沒碰過書,沒寫過字,他早就把在另一個時代學到的東西忘得差不多了。

  他記得的詩詞沒幾篇了,那些跨時代的科學手段他也同樣不會使用。

  他早已融入這個時代,比起同一個層次的其他同齡人人,他只多了一顆不甘的心。

大熊貓文學    堂哥中舉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