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大殿內,終于,互攻百余回合仍舊沒能分出勝負的王卓和崔立武,在一次錯身而過后互換了位置,不約而同的收住了攻勢。
在沉重的呼吸聲中,雙方一邊趁著短暫的對峙間隙恢復體力,一邊努力尋找機會,準備伺機爆發,用自己最強的一擊,盡快結束戰斗。
崔家人此刻已經知道,崔立武碰上到了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接下來的一個回合,很可能就會決定勝負,不由一個個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兩人爆發的那一刻。
王傀同樣也 緊張地盯著王卓,在心里暗暗的為他鼓勁。
殿中央的雙方,差不多將各自的狀態調整到巔峰后,隨即同時出手。
陳子云的個人武藝說實在并不算好,因為他習的都是戰陣拼殺,不過,若是和一流的武將比起來,卻根本不在一個檔次。哪怕已經全神貫注地盯著雙方的動作,交手的過程仍舊看得很模糊,只見到長槍一連串的刺出。
噼啪的槍、镋交擊聲中,兩人的身影驟然分開。王卓雖然滿頭大汗,身形也有些狼狽,但臉上卻帶著得意的笑容。
崔立武則是呆立沒動,臉上只剩下了不敢置信的神情。他的雁翅镋成功刺中了王卓的要害。但在那之前,王卓的槍頭搶先點中他的胸口。按照決斗的規則判定,毫無疑問是王卓勝了!
就算雙方更換武器,還原剛才那一戰,真刀真槍的廝殺一場,結果也很可能是王卓重傷,崔立武死亡。
慘勝也是勝!
“俺贏了!”
王卓宣布了他的勝利,將手中長槍隨手拋到一邊,迅速來到陳子云面前,抱拳道:“天將軍,俺贏了!”
“辛苦了。”
陳子云滿心歡喜地將王卓扶起,隨后斟了一杯酒遞過去以示慶賀。
王傀也過來拍了拍 王卓的肩膀,由衷替他感到高興。
對面的崔家族人,鴉雀無聲地看著這一幕。誰都沒想到,在崔家有諾大名頭的武師崔立武,居然真的落敗了。
雖說兩邊實力的確很接近,誰勝誰負都是一念之間,但決斗可沒那么多說法,敗了就是敗了 崔家人還做不出那種不承認結果、或者嚷嚷著不服再戰的舉動。
崔立武沒能幫崔家掙回這個顏面,讓崔文濤也暗暗覺得可惜。不過,他做出這個舉動,本就只是為了給趙遷翰和崔家的聲譽一個交代。現在落敗了,只能說技不如人,但至少他崔家有竭力去保護托庇于崔府內的客人。
這個態度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說崔立武的敗北,其實沒什么特別的影響。
就算贏了,讓陳子云口頭上道了歉,又能有多大作用呢?對人家的實力又沒有絲毫影響,無非是臉面上好看一些罷了。
終于,一片沉默中,崔立武從呆滯中回過神來。先是垂頭喪氣的向崔文濤告罪一聲,然后對陳子云道:“任憑將軍處置。”
在崔立武想來,所謂的任你處置,無非是打罵或者折辱罷了,內心早已經做好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準備,閉上眼睛等著陳子云動手。
但是,陳子云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崔立武心中頓時一涼。
“如此,你須自戕以謝冒犯本將之罪。”
崔文濤剛要抬起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想過陳子云可能會提出的各種要求,唯獨沒想到,陳子云居然會因為崔立武的沖撞,直接讓他自戕!
崔家族人和周圍的護衛們,臉色也不由紛紛為之一變。
不止一人的手緊緊握在了劍柄上,但卻沒有人敢動。既然崔立武說過,輸了任陳子云處置,自戕當然也在這個范圍之內。出爾反爾,崔家丟不起這個人!
然而,其他崔家族人沒有理由,崔洪方卻有。為了自己這個貼身護衛,他忍不住開口請求道:
“雖然這是決斗賭約,將軍如何處置都不過分。但立武跟我這么多年,請將軍高抬貴手,放他一馬,我愿用足夠的代價換他一命!”
兵器糧食也好,金銀珠寶也罷,只要不過分,崔洪方都能拿得出。
陳子云心中早有定計,沒有立即回答崔洪方,而是故意晾了片刻才道:
“原來崔家連決斗之約都不能遵守了?如此輸不起的作態,讓本將日后如何相信你們這些世家的聲譽?”
被陳子云冷嘲熱諷了一句,崔洪方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緊緊的攥住了拳頭,但他實際上卻沒有絲毫辦法。
“罷了罷了”
結局如何,崔立武此刻已經很明白,慘笑一聲,先是對崔文濤磕了三個頭,謝過崔家多年恩情,然后從崔家人手中奪了一把劍,將劍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對陳子云怒目而視:
“莫要小看了我崔家,既然說了任你處置,就絕無二言。不過一死而已,我崔立武有何懼哉?你且看好!”
這樣說著,崔立武揮劍就要自刎。
在崔家族人悲憤又不忍直視之時,陳子云開口喝道:
“且慢!”
“你又待如何?”
被陳子云突然叫住,崔立武以為陳子云還有什么更過分的法子要折辱自己,不由抬頭道:
“有何要求一并說出來吧,我要是皺一下眉頭,就枉為崔家人!”
“本將改主意了。”
陳子云語氣平淡的說了一句,在一眾崔家族人黑著臉、又莫名多了一分僥幸中,走到崔立武跟前,從他手中把劍奪走,隨即丟到一邊,打量他幾眼道:
“前朝曾有壯士,自言一諾重千金。本將觀你做派,縱然跟先人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了。如此之人,自戕而死豈不可惜,不若加入我義軍吧。”
這出乎預料的轉折,讓崔家眾人臉上不約而同的多了幾分愕然。
剛才還口口聲聲要人自戕謝罪,現在就開始招攬起來了,這轉變未免也太快了吧!
那些小輩不懂,但坐在崔文濤后面的幾位崔家元老,沒有一個是老糊涂的,回過神后,心中都是一動,低頭商議起陳子云此舉背后的用意。
崔文濤也默不作聲,暗暗考慮該如何回應陳子云的招攬。很明顯,陳子云先前的舉動看似是對崔立武,實際上每一步都是在沖著崔家而來。
應下?
還是不答應?
崔立武在崔家多年,并不能算一個單純的武師,在絕境中峰回路轉后,也慢慢意識到了陳子云的用意。
是否加入白袍軍,絕不僅僅只是他個人的行為。所以他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崔家的一眾高層,等待他們的決定。
“我有一言,諸位且靜聽之。
魏朝開國至今,已有八百余載。至二十七代皇帝上官興始,異族肆虐,連連丟城失地。如今更是內有憂患,外有強敵,而當今皇帝上官顯卻不思悔改,以致各地官府叢生,時局已是山河日下。我料,不出二十年,魏國必將會步前朝之后塵。到時群雄并起,崔家若不提前打算,豈不落于人后?就目下而言,左右不過是崔立武一人。倘若事敗,以崔家能耐,保下一人不過輕而易舉。若局勢發展果真如此,再行落子尚且不遲。”
當著崔家眾人的面,陳子云聲音朗朗,將大多數聰明人都能看出的見解,加上自己的看法、以及一些危言,將天下局勢合盤描述出來。
盡管連崔文濤在內的眾人,都覺得陳子云斷言的二十年太過虛妄和危言聳聽,但陳子云對大勢和魏國現狀的分析,卻深得他們的認可。
有這等眼光的賊軍首領 放眼歷朝歷代的叛軍,還真的沒有幾個。而那些但凡被記載于書的,幾乎無一例外,全都攪動了天下風云!
“立武,你過來!”
片刻后,崔文濤跟幾位崔家元老達成一致,伸手招來了等待命令的崔立武。
“請家主吩咐!”
崔立武單膝跪下,神態堅定。盡管崔立武實際上并非崔家族人,而是支系末流,但在頂級世家代代不絕的忠誠教育下,卻讓崔立武等人對主家有著極高的忠心。無輪崔文濤最后給出什么答案,崔立武都無怨無悔。
“我且問你,崔家對你如何?對你家人如何?”
崔文濤站在崔立武面前,不像是家主對下人,更像是長輩對晚輩,語氣中帶著慈意。
崔立武不假思索地道:
“崔家待我恩重如山,我就是粉碎碎骨,也難以報答!”
“好,崔家沒有看錯你!”
崔文濤臉上露出滿意神色,不舍的拍了拍崔立武的肩膀,嘆氣道:
“就算日后不姓崔了,也別忘了你曾經是崔家的人。任何時候,崔家都歡迎你回來。”
短短幾句話,就算帶著收買和做戲的成分,卻仍舊讓崔立武淚目。
“放心去吧。”
再次安撫了崔立武一句,崔文濤退后兩步,站回了原位,原本語氣中的慈愛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家主的威嚴和冷冽:
“崔立武,因你言辭無狀、觸怒了貴客,本家主將你逐出崔家,收回崔姓。今日始,你之所作所為,跟崔家再無半點干系,你且好之為之吧!”
“立武,遵命!”
崔立武恭恭敬敬,再度磕了三個響頭。隨后,他抹干了眼淚,來到了陳子云面前,叩拜道:“將軍!”
從今天開始,他就不再是尊貴的、四大門閥中的崔家人了,而是白袍軍的一員,同時也是一名反賊。
陳子云彎下腰將他扶起,道:
“你被逐出崔家,以前的姓名自然不可再用,本將觀你忠義無雙,既如此,往后你就叫陳懷忠,你看如何?”
“謝將軍!”
陳懷忠默念了幾遍自己的新名字,道了聲謝后,起身站到了陳子云身后。
盡管只是改變了一個人的歸屬,但崔家人此刻再看陳子云,關系就似有些不同了。
崔家的小輩們懵懵懂懂,但此刻也能感覺到,陳子云先前壓根就沒打算殺崔立武,而是另有深意,借這次決斗跟崔家搭上了一層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