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話一說完,真的陽春知縣章圖才穿著一身樸素布衣走了過來,此刻他才真的相信有人要殺自己,對著幾人連連拱手致謝。
又對著吳蘊上下看了好一番之后,畢竟吳蘊是易容代他直迎兇徒襲擊的,若非吳蘊自告奮勇的出來,他怕是要難逃一死。
最后花了半刻鐘的功夫,章圖才被勸回了縣衙去安撫百姓。
送走章知縣后,吳蘊才問道:“二師兄有什么想法嗎?”
鐵手微一搖頭:“我不知內情,不敢妄下猜測,只能相煩張知府和陳老大的明察細判了。”
肇慶知府張慢慢是當年一手提升保薦章圖的人,他自是欣賞章圖的才華,才力保這原是他屬下的章圖為知縣。
如今有人欲殺章圖,又擒獲了兇徒,張慢慢自然會查個水落石出,倒也不怕枉縱兇徒。
是以眾人都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但龍舌蘭此時突然道:“我之前看那陳老大說話間,眼睛賊兮兮的,靈醒得很。”
此時,陳風已經帶人走遠,所以龍舌蘭也不怕沖撞了什么避諱,再加上她性格百無禁忌,便直言直語的說了出來。
她早年跟隨師父左右,師父曾經教她:“觀人,需看其眼睛。眼神正直,人也剛正;眼神有力完足,人也光明磊落;眼神曲折閃縮,只怕也居心叵測,來路不正。”
所以她一見陳風便起了懷疑。
鐵手卻搖頭道:“他是捕快,自然要多疑多慮、明查細考的。”
吳蘊此時開口道:“二師兄,那個陳老大與我交談時,眼神也是吞吐浮移。他是捕快,又不是賊,自然不應該懼怕我們,我看這位陳老大怕是有一點意思。”
若是一人懷疑,鐵手倒也不至于多想;但若是兩人懷疑的時候,即便鐵手也不得不多考慮一絲;于是段連城的話,便讓鐵手篤定了這分懷疑。
段連城此刻也說道:“不錯,我看龍姑娘和老吳說的對,陳風說話時確有一點賊眉鼠眼,我面對他不像對著捕快,倒像對著個藏著心事的小賊。”
忽聽一人插口道:“難道刑部的名捕們都是這么斷案的嗎?”
吳蘊轉頭望去,只見這人一身布衣,頭尖肚漲,只是站在那就如一只大肥蟲,而且相貌尋常,走在人群之中也不會被人注意半分。
見吳蘊向他看來,他便沖著吳蘊一笑,露出一口干凈的大白牙。
鐵手對著這人笑道:“我們也只是心有猜測,并未輕下結論。”
“那倒是我開口唐突了,莫怪莫怪。”這人說話倒是恭敬,但在龍舌蘭眼中,這人看著就極不順眼,她看人講究看個“眼緣”。
順眼的她喜歡,不順眼的,她就憎惡極了,所以她此刻就對此人感覺并不好。
所以龍舌蘭心懷敵意,劈的問道:“你是誰?”
這人一怔,似乎沒想到龍舌蘭竟不認識自己,但隨即咧嘴一笑道:“我姓麻,麻煩的麻,名叫三斤,特向龍女神捕問好請安。”
麻三斤一報名字,眾人便知道此人了,他介紹自己習慣說“麻煩的麻”,而且他也的確是一位“麻煩專家”。
所以麻三斤接著說道:“幾位神捕來這小縣城,當不會是為了殺手和尚一案吧?”
段連城嗤笑道:“與你何干。”
這句話顯然也說中了龍舌蘭的心里話,于是龍舌蘭抬眼對段連城輕一點頭,暗暗眨了眨眼,一顰一笑都顯得嬌憨可人,段連城“嘿”的搖頭一笑。
麻三斤臉上有些難看,自己幾時受過這種氣。
好在鐵手便替他解了圍道:“小六,不可如此說話。”而后對著麻三斤接道:“我們既然是捕頭,麻兄弟有話不妨直說。”
麻三斤這才訕笑一句道:“也是我唐突了些,我是章大人的幕僚,得見了公文,自然知道幾位另有要事,而且我還知道你們為誰而來。”
龍舌蘭吃的一笑道:“你知道我們為誰而來?”
“我只說四個詞,喪盡天良、現場留名、一劍縱橫、獨步天下。”麻三斤說這句話的時候,似是胸有成竹,略帶得色。
吳蘊點頭道:“不錯,我們是為其而來。”
這時,又見原本已經離去好一會的陳風,此刻突然折轉回來,迎著眾人的目光笑道:“我已讓我的兩名部下帶著十八位衙役,將那些賊子押回衙去了。”
又道:“我知道幾位來這里是另有要事,這里談話不便,不如到別處談去?”
“陳老大怎么又回來了?”吳蘊笑得很柔和,但注意力卻全部放在了麻三斤身上,若是他試圖傳音給陳風,必然躲不過吳蘊的查探。
好在麻三斤并未多嘴,而陳風宛若不覺的道:“我知道幾位都有要務,我身為捕快自然要協助幾位,不如換個地方談?”
龍舌蘭也附和說道:“陳老大說的也是,那我們就回衙內談吧。”
陳風卻說:“回衙更不便。”
龍舌蘭奇道:“回衙還不便,那世上還有方便談論抓拿罪犯之地嗎?”
陳風笑了,只慎慎的說了一句:“這些天來,查叫天一直都在衙里。”
一聽到“查叫天”這三個字,鐵手就明白了,他立即道:“好,那我們去哪里?”
陳風道:“我倒有一個地方。”
然后他望向麻三斤,麻三斤也神秘兮兮的道:“我也有一個地方,”
陳風鼓勵他道:“你說。”
麻三斤卻反過來慫恿他:“你先說。”
龍舌蘭頓感不耐煩:“誰說不是一樣?講個地方也那么煩,談什么辦案!”
陳風與麻三斤相視蕪爾。
陳風說了三個字:“殺手澗。”
麻三斤也說了三個字:“崩大碗。”
龍舌蘭拍手笑道:“好哇,你們說的地方不一樣,快來決戰分個高下再決定去哪兒吧!?”
龍舌蘭說這話的時候簡直天真爛漫的可愛,吳蘊和段連城的嘴角都忍不住掛上了笑意。
只聽鐵手語氣平淡的道:“他們說的,是同一個地方。”
然后鐵手向陳、麻二人點頭道:“就去殺手澗、崩大碗吧!”
忽又審慎的問了一句:“押送殺手回衙的弟兄們,穩實吧?”
陳風這次答得很爽快:“有號稱‘高頭馬大,手低眼高’的高氏兄弟帶著我從州里調來的十六名刀快眼明的弟兄們,幾位還有什么可慮心?”
鐵手笑了:“既然有‘不要錢、不要命,只要兇犯殺人償命’高大灣、高小灣兄弟親自帶隊,的確是我多慮了。”
殺手澗的“崩大碗”不是碗,而是一個小店,一個茶肆、食肆、酒館。
離市集略遠,但只要從官道上折進來,小片刻就會看見這間小店。
這間小店離當地一個名勝很近,那是個七道瀑布匯合的深潭。
七道瀑布合成一道,無論瀑布大小,最后自然是急流飛湍,奇石密布。
據傳真正的武林高手、殺手都得要在這瀑布灘上學習武藝,如此才算是真正的高手、好殺手,于是這里也被好事者成為“殺手澗”。
“崩大碗”這家小店就遙對著“殺手澗”,瀑布的白霧時常籠罩著小店四周。水霧朦朧,別有一番風味。
當看到這個小店的店名時,倒是讓吳蘊想到了當初在杭州見到的那個名叫“英雄好飯”的酒樓。
如出一轍的起名方式,吳蘊和段連城對視一眼,忽聽他傳音道:“這店鋪門口掛的字,和杭州那家‘英雄好飯’牌匾上的字,倒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這小店不僅選址獨到,“崩大碗”三字也寫得十分峭奇孤絕,既似死蛇掛樹,又如石遭雷碩。
那一個“崩”字,直似崩了個缺口似的;那個“碗”字也碎得七零八落,偏是一筆一畫三個字卷合在一起,又讓人看了有神光氣足、渾然天成之感,氣勢氣派直迫湍瀑不遑多讓。
鐵手此時正站在布滿苔痕的臺階上,衣袂已為水氣沾濕,抬頭一看那三個似斷欲續、死灰復燃的字,忍不住喝了一聲彩:“好字!”
麻三斤笑道:“這兒酒更好。”
鐵手道:“我聽說過,好像就叫‘崩大碗’,久已聞名。”
麻三斤豪氣道:“今天我就請幾位把這虛名喝他個實實在在!”
吳蘊拍著段連城的肩膀,對麻三斤笑道:“那我可不會和你客氣!”
段連城放聲笑道:“既然麻三哥請客,那我可要為先前的言語向你賠個不是。”
麻三斤連連擺手連道:“客氣。”
鐵手也笑道:“謝了,我不嗜酒,但麻三哥要請,我就奉陪!”
龍舌蘭看了不以為然:“你們這些男人的友誼還真是簡單的很,一頓酒就把你打發了。”
而后看了看周圍環境,撇著小嘴道:“這小店找這么一個幽僻之處做生意,我看不是什么好路數。”
陳風和麻三斤又相視而笑。
陳風道:“就是這樣,它才能招待那些來看名勝絕景的客。”
麻三斤道:“就因為這樣,才讓好吃好喝的人賞得這兒雅,這兒僻,而且大有挑戰的樂趣。”
陳風道:“這店家原是個姓溫的老頭子,人很孤僻,聽說寫得一手好文章,很有學問,因看不慣官場,煩于應酬,就干脆棄絕功名,不肯見人應酬。
寧在此處開這小店,天天面對流水飛瀑,飲他的崩大碗——聽說不懂得飲他這拿手好酒的客人他還不肯賣酒呢!”
龍舌蘭伸了伸舌頭道:“好大的架子!這人倒可見識見識。”
鐵手含笑道:“聽陳老大的話,似還有下文。”
陳風便道:“近日這店里來了一個新伙計,他的脾氣更大。他不喜歡的客人,可休想在店里多待上片刻。”
吳蘊聞言,也起了好奇道:“這倒是有點意思。”
龍舌蘭冷笑道:“那算什么?只是討懶賣乖罷了!那溫老頭兒是老蒙了眼嗎?還請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