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姚副隊長卻未立刻答應,而是道:“加入先鋒隊不是兒戲,你明日再來找我吧!”
石開和老張頭從后隊拉來半車烏岡櫟,此木只生長于陽光峭壁之上,但因其燃燒之時,并無黑煙,原是制作上等白碳之原料,其價值雖然不菲,卻素來被城主府采購,以用于軍中火化陣亡將士。
這烏岡櫟早被切成三尺一段,二人便以半尺為間隔,橫排一層,豎排一層,壘至三尺高,便成一座,如此重復再壘一座,兩座緊挨,使其長度達到六尺,便足以安置尸體,然后又在每個細小“井”口內填入木屑、甘草等物,并在其上澆滿棕油。
準備好這一切后,石開和老張頭各自帶上“金絲手套”,并以細布掩住口鼻,這才將那先鋒小隊的“裹尸袋”抬至一張長桌上,然后老張頭和石開同時后退一步,肅立一旁,半躬行禮。
禮畢之后,老張頭和石開這才上前將那“裹尸袋”慢慢打開,仿佛怕驚擾了熟睡中的袍澤一般。
那戰死隊友的面部早已被毒劍蛙的毒液侵蝕得潰爛了,慘不忍睹,只有那雙虎目依然圓瞪,仿佛還在與妖獸戰斗一樣,老張頭見此情景,心中一聲長嘆,然后探手用食指和拇指輕揉尸體眼簾,口中還勸慰道:“孩子,去吧,你要回家了,要回南召了,放心的去吧!”
那尸體仿佛真的聽到老張頭的話般,待老張收回手后,那瞪著的雙眼竟然緩緩地閉上了。
老張頭和石開對視一眼,互相點了一下頭,然后合力,將尸體從“裹尸袋”中輕輕抬出,安放在一旁的特制“停尸板”上,那“停尸板”乃是鑌鐵所制,待會兒,會連同尸體一起放置于那柴堆之上,以便于在尸體焚燒成灰之后,收攏骨灰之用。
老張頭又輕輕的解開尸體的戰袍,慢慢的從那戰死隊友的脖子上,取下他的護衛隊身份銘牌。
那身份銘牌乃是玉制,手工精巧,正面刻有“南召”二字,背后則是隊員的姓名,乃是護衛隊辨認身份之用,現在卻已被染上劇毒的尸體,沁入了一層黑氣。
老張頭將身份銘牌遞給石開,石開連忙鄭重的雙手接過,然后將其放入早已準備好的秘制解毒水中,加以浸泡去毒。
這時,老張頭又從尸體上摸出其他幾件遺物遞給石開,石開只選那防水的同樣放到解毒水中解毒,以便最后交給其家人留念。
而其他染上劇毒,卻不防水的,石開也只能用白布,簡單的擦拭一下,然后將其封于一個紙袋子中,待會兒,便會與尸體一同焚燒。
接著,老張頭又在仔細的為尸體整理了一番遺容,將頭發梳籠,將手指甲中的泥土摳去,全身去掉衣物后,又用凈水沖洗一番,擦干,最后,在石開的幫助下,將一套嶄新的戰袍為其換在身上。
這為劇毒的尸體換上新戰袍,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老張頭畢竟也是上了年紀的人,已經有些出汗氣喘了,但是,老張頭還是搖頭拒絕了石開,請其休息一下的好意,繼續堅持著,堅持著完成下面的步驟。
老張頭又取過一片竹板,輕輕地撬開尸體的牙關,在其口中塞入七顆谷粒,然后輕推其下顎,使其重新合攏。
又取兩小塊碎銀,各放置于尸體雙手掌中,因那尸體手指已經僵硬,無法保持攥牢姿勢,便用紅繩幫其系好雙拳。
這都是南召城的風俗,靈魂去往陰冥,要口中有食可飽腹,手中有錢能敢路。
接著,老張頭又取過一面繡有黑色“南召”二字的紅底旗幟,鄭重的覆蓋在那戰死隊友的身上,卻并不遮住面部,以留待其與其他隊員的最后道別。
最后,老張頭這才與石開一起,用力抬起“停尸板”,將尸體抬置于柴堆之上,然后,后退兩步,再行半躬之禮,這一套收殮之禮才算完結。
現在只需靜靜等待,等待那去復仇的兩個小隊回來,好用那妖獸的尸體來祭拜死去的戰士,這才是對于勇士最高的祭禮。
這一番忙碌之后,已經不再年輕的老張頭完全現出了疲態,便直接倚靠著那拉柴車的轱轆上,又伸手從柴車上取下一個不大的酒葫蘆來,擰開塞子,對著葫蘆嘴一嘬一嘬的,咂了幾口葫蘆里的老酒。
這幾口老酒下肚后,老張頭整個人這才解乏的舒服起來,然后又打個酒嗝,面色開始轉紅,就連那兩個高高的顴骨處,也開始發亮起來,便用渾濁的老眼瞄了一旁的石開一眼,就對石開打開了話匣兒。
“咱們南召城啊,這護衛隊僅僅只有千人編制,最多的時候,也不過就如現在這樣,再多個三百四百的,可自打她創立到如今,這一百多年里,你知道嗎?咱這護衛隊里僅算戰死的,便有五千之數了,五千條人命啊!這個數不少了,要知道那戰死的可都是真正的勇士啊!”,老張頭說到這,突然有些自嘲的一笑,又道:“而像咱老張這種老不死的,卻也只能在后隊廝混了。”
石開聽到此,并未搭腔,知道這老張頭肯定還有后話要說,只是心中暗暗的,為這南召城護衛隊的戰歿數量感到吃驚,這南召城的繁榮安寧,不是沒有代價的啊。
“你看看咱們這位兄弟,也就二十來歲吧,正是大好的年月啊,可惜了!”老張頭說著一指那戰死的隊員,然后又咂了口酒,“嘿”了一聲道:“其實也不可惜,還挺讓咱有些羨慕的!這人啊,終歸都是一死,可一個戰士,若是能戰死在沙場上,而且死后還能有這等哀榮,值了,真是他娘的值了!”
老張頭說著,對一旁的石開一笑,道:“而且這位兄弟,他永遠都活在了二十多歲,他在我們心中,在整個護衛隊,在整個南召城的老百姓的心中,永遠都是那個英氣逼人年齡!真是讓人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