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陵大牢。
唐逸身著一身官府,面色淡然走了進來,幾名衙役走在前邊,領著唐逸來到吳學成的牢房。
無論來幾次,唐逸都覺得牢房味道有些古怪,就像是是雨后潮濕加上已經干涸的血的味道。
整個牢房十分昏暗,只有兩邊幾盞油封閃著微弱的光。
被秋風一吹,立馬滅了兩盞。
畢竟常年不見天日,只有外邊兩個石窗,使得空氣有些渾濁。
唐逸仔細一想,或許這種古怪的,不是潮濕和血的味道,還有隨著面臨死亡的恐懼氣息。
走在前邊的衙役,腳步一頓,指著面前的牢房,說道:“大人,此人便是吳學成。”
唐逸看向正坐在地上的吳學成,是個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人,蓄著一頭長發如今有些散亂,粗衫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里邊稍顯黝黑的皮膚。
吳學成抬起頭,剛好對上唐逸平靜的目光,他眼里閃過一絲慌亂,而后試著讓自己鎮定下來。
唐逸聲音淡淡,說道:“你便是吳學成。”
這是一句廢話,但也是一句話頭。
吳學成聲音微緊,說道:“我是殺了人了!但他們都是該死之人。”
唐逸目光看向他,說道:“為何他們是該死之人?”
吳學成額上有些青筋冒出,嘶啞著聲音,說道:“他們對我娘說,沒錢你怎么不去怡紅院賣啊!我娘不允,他們便撕毀我娘的衣服!把我娘踢倒在地上,還用…還用燭油欺辱我娘!!!!
你說他們該不該死!”
“該死!”唐逸沉聲說道。
吳學成臉色微滯,以為自己聽錯了。
后邊衙役臉色愣住,而后脊背冒出一股涼意。
唐逸臉色認真,看著吳成文,問道:“你當時知道,自己是在殺人嗎?”
吳成文臉色平靜,說道:“既然我保護不了我娘,就只能替她報仇。”
唐逸說道:“既然你有能力殺他們,為何一開始不殺。”
吳成文臉色難看,嘶啞著聲音說道:“我娘讓我等衙役過來,讓我不要太沖動。”
可憐天下父母心,唐逸嘆了口氣,問道:“既然你要殺了他們那便殺了他們,為何要將他們砍得血肉模糊。
吳成文沉默,而后聲音幽冷,說道:“他們欺負我,我可以忍。”
稍頃,
吳成文眼眶遍布血絲,嘶啞著聲音說道:“但他們欺負我娘,我實在忍不了!必須都得死!”
唐逸臉上溫和一笑,說道:“你后悔嗎?”
吳學成咬著牙,怒道:“恨刀不能夠磨得更鋒利些!”
唐逸點了點頭,轉身向著外邊走去,吳學成有些茫然,問道:“大人,你是來問罪的嗎?”
唐逸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他,問道:“何罪之有?”
吳學成說道:“我殺人了。”
唐逸笑道:“你是殺了人了,但他們都是該死之人。”
牢房里邊,吳學成愣在當場,有些茫然,有些無措,這跟他預想的似乎有些出入。
我不是殺人了嗎?
大人不是來問罪?
到底是怎么回事?
縣衙外邊。
烏泱泱的百姓將縣衙圍得水泄不通,人們一個個臉上義憤填膺,從昨日收到消息開始,百姓們就開始跑來縣衙外邊大鬧。有的怒罵唐逸狗官,狗改不了吃屎。有的罵官匪勾結,魚肉百姓!有的甚至將爛菜葉,爛雞蛋扔向府門,怒叫縣衙放人,大喊唐逸無能官婿。
更多的人,則是站在外邊議論紛紛。
“不過就是討債嘛,用不著把人砍死吧?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了?
“現在催債的都要冒著被別人砍死的情況,這行以后還是就別做為好。欠錢的才是大爺!
“就是啊,若是有人打你娘你可以還手,又沒有人阻他還手!但是將人砍得血肉模糊,這就是歹徒!是要付出代價,不能因為被人打,就可以如此殘忍的行兇!”
有老人聽完,氣得發抖,說道:“就算這吳學成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但他也因為受不了自己的娘被欺辱!
人之本性,所以與他吳家欠債無關。打生畜時候都不能當著崽子的面打啊!”
但是吳學成并不是故意殺人,也不是報復和仇恨。
他是為了保護他娘啊!
“縣衙憑什么抓人!”
有書生憤怒說道:“如果律法不是為保護我們老百姓的,那要這律法有何用?”
旁邊的人,鄙夷的看向書生,冷笑道:“大乾的律法本來就不是保護咱們老百姓的。”
那書生臉色凝滯,竟是無言以對。
便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縣衙大門“咔”一聲打開了,眾人立馬將目光全部看向府門,唐逸面無表情,從里邊走了出來,身后跟著的幾名衙役,嚇得雙股顫顫,不敢抬頭。
唐逸目光掃視圍觀群眾,聲音淡淡說道:“想來大家已經知道這起案件了。本官也明白大家為何如此生氣。所以本官先說說自己的想法。”
圍觀百姓臉色憤怒,卻是沒有大聲言論,而是看向唐逸,想聽聽這位“唐青天”的想法。
唐逸沉吟少許,怒聲說道:“此次案件,賭坊的人利用侮辱柳氏的方式造成吳學成憤怒,迫使其拿出湯藥錢還債,但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催收問題了,而是已經上升到滅絕人性的層面!
你們試想一下,母親病重兒子心如刀絞,眾目睽睽下卻看著母親受辱的兒子,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啊!
是因為瀕臨發瘋的狀態,才會發生如此極端的一幕。
那么從事件現場本身角度講,辱我母者,雖遠必誅;砍死活該。
但此次案件最源頭的問題核心嗎?
是因為什么致使大家如今如此氣憤,又是因為什么呢?
答案不言而喻。
想來是因為大家想到,若是有著一日,面對同樣欺凌,作為老百姓,是該忍辱吞聲、靜待衙役的到來,還是燃起血性,實現自救?”
此話一出,眾人立馬沉默,的確這才是眾人關注的問題。若是連律法都無法保護,連縣衙都不作為,還有誰能保護他們這些百姓?
唐逸繼續說道:“這件案子,大家之所以如此氣憤,只是因為大家想知道,律法到底有沒有給你們保護自己和家人的手段,如果有,我們怎么去保護。
換句話來說,都特么人都已經把我娘欺負成這樣了,我他媽的到底還不能還手?!”
眾人被唐逸這般憤怒的情緒嚇到,想不到唐大人也有如此暴躁的一面。
唐逸說道:“吳學成是長時間看著賭坊的人,欺辱、毆打自己的母親,試問當到你的生命尊嚴如此受到殘忍的踐踏,當你萬分感恩卻一輩子也無法償還的人受到欺辱的時候,作為一個被母親叮囑做事別沖動的兒子…可能在衙役到來之前,此事若是本官自己,早已經沖上去打那些賭坊的人了。
但吳學成沒有!他是在衙役到來之后,依然得不到衙役保護的情況下,看到縣衙的人如此草草了事,實屬忍無可忍,所以爆發了!
吳學成選擇用自己的方式,為自己母親出口惡氣!
所以,
本官只能說,若是換做本官是吳學成的話,本官也會這么做。
因為我不是圣賢,因為我們都是在顛沛流離的世界里,平凡的普通的老百姓。
更何況圣賢不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唐逸將目光看向無數的學子,大聲說道:“圣賢告訴我們要愛國,當我們的大乾被欺辱的時候,難道只能看著大乾被欺負嗎?
不不不,細想一下,本官不過是芝麻綠豆官,憑什么有資格去評析大乾的律法,我只是一個上不了臺面的、被眾人取笑的無能官婿而已。
所以,
我們先拋開上述的一切一切,先不談律法,也不談道德,在一切一切的諸如種種的情況之下,
問下諸位,
若是你,你會怎么做?
若是問本官的話?
本官只恨唯刀不利,力不濟,不能盡殺敗類爾!
那么,
問下你們自己,若諸位是吳學成,你們會怎么做?”
稍頃,
唐逸目光真摯,看著眾人,問道:“律法應該要有天理和人性,但當律法背離了人性,這法律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母辱不護,國辱何御?!”
沉默!
上時間的沉默!
此話一出,眾人心神劇顫,看向唐逸時的憤怒目光,終于是有了明顯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