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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彼黍離離

  田野一望無垠,翠綠的麥浪隨風起伏,再過三個月就該成熟了。

  寬敞的官道被封鎖了,停留著一長溜華貴車輛,旌旗招展。

  彪悍武士背對高地一座供行旅歇腳的亭子,執戈肅立。二十米外,周國與華國的官員躬身排列成整齊的大小兩堆,安靜等待。

  五十米外的南北兩端,兩名武道仙師手執角弓站立于高車,鷹隼般掃視。

  亭中點燃熏香,由一個太監服侍。石桌擦拭得干干凈凈,只擺放兩杯清茶。一名身材高大者身穿四爪龍袍,煩躁地踱步,赫然是才登基的周王周海。一位身穿蟒服的中年人憑欄眺望,正是華國的一等公董仲。

  兩個使團參加完桃都大會,一起返回。官道至此,左拐駛向周國的都城大封,直行則通往華國北部邊境。本來簡簡單單道別就行了,周海非拉著董仲登上了三岔口的長亭,顯然有重要事情商議。

  形勢嚴峻。

  入秋時,夏軍極可能南下。

  曾國不堪一擊,地盤又小,未必頂得住十天。周國不弱,對比夏國卻差了一大截。唯有聯合華國,把戰爭拖入持久的泥潭,寄希望于道門調停。

  曾周華三國同為瀟水劍派的道場,本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一年前華國冒出了一尊護國金剛,瀟水劍派便再也使喚不動它了,大家貌合神離。

  對華國而言,任周國打得稀巴爛,白撿調停的果子,從此徹底擺脫瀟水控制,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反正那里的天地元氣稀薄,正陽門不感興趣。

  因此,無論如何,周海也必須把它綁上戰車。

  在回程的路上,周國君臣很震憾,甚至把在桃都遭受的冷眼譏嘲也拋諸腦后。

  天人洞側天機,宣告今明兩年將出現曠世大旱。各國的第一要務,是儲水儲糧。狗日的華國,竟然從去年開始就高價收購物資,撤十萬鎮北邊軍跑去棲云郡挖坑。當時看來是一個笑話,現在卻成了神話!

  信天游的底蘊深不可測,理應早察覺夏國的狼子野心,提前作了預案。

  撤離邊軍,把人口朝縱深轉移,整飭白沙城,修復神龍大陣…一系列操作表明,他想背靠云夢大澤,以孤城白沙抗擊洶涌的大夏鐵蹄,不準備援助周國了。

  這么搞,不是棄親密盟友于不顧嗎?

  哼,必須正告華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周國若亡,華國豈能獨善其身?

  可是,周海以前壓根就瞧不起華人,頤指氣使慣了。突然間低聲下氣去求人家幫忙,話還真不好出口。瞥見董仲望向麥田,嘴角莫名其妙勾起一抹淺笑,更加氣惱,不由得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與惶恐的周海不同,董仲心里很踏實。自從信天游秘密祭拜了華王陵,承認了自己的王子身份,華國臣民萬眾一心,天塌下來也不怕。

  大戰當即,董仲神游天外,想到的卻是女兒董淑敏。

  “呵呵,愛笑的女孩運氣不會差…誰能夠料到,淑敏去云山為母親采藥,竟然‘撿’回了失蹤十六年的小王子。正陽門虎視眈眈,瀟水劍派一旦介入戰爭,必定遭遇滅頂之災。而她還遠在瀟山修行,太危險了,得趕快修書召回。除了她,所有華國弟子也要召回…”

  聽聞周海重重咳嗽,董仲一驚,迅速收斂笑容。宦海生涯幾十年,他修煉出的應變工夫杠杠滴。當即手一擺,吟哦道: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這是上古《詩經》中,記載周大夫經過周王朝宗室所在地,見到殿宇荒廢,黍子高粱野草瘋長,有感而作。

  這首詩挺應景,但感慨繁華衰落,又恰逢周國形勢危急,繼續吟完就含諷刺之意了,董仲故意弄了個半截。

  “嗯,董公說得對,麥苗兒長勢不錯。”

  周海是一介粗豪的武夫,哪里聽懂了古雅詩文,草草附和。目光掠過董仲的肩膀,瞳孔猛地微縮。

  北邊天空上,排成“人”字形的雁群正驚慌拔高。

  僅僅十息后,一個碩大無朋的“人字梯”便詭異豎立于天地間。一只只大雁伸長了頸子,撲扇翅膀,拼命往上方竄。

  什么情況?

  數息之后,天邊出現了三個呈“品”字狀的白點,離地面約莫二三十米。再過半分鐘,終于瞧清楚了,是三只巨大的白鶴。

  麻雀、燕子仿佛箭矢一般亂飛,亡命逃跑。拉車的馬匹不安地刨蹄嘶鳴,驚得車夫猛勒韁繩。

  草木偃伏,群獸惶恐。

  怪異的聲響遙遙傳來,漸漸清晰。

  “大夏南征,降者免殺。雍兒,雍兒…大夏南征,降者免殺。雍兒,雍兒…大夏南征,降者免殺。雍兒,雍兒…”

  守候在北端高車上的仙師霍地張弓搭箭,喝道:

  “有妖禽!”

  呼啦啦,甲士們擎刀舉槍,迅速朝長亭靠攏。

  周海面皮鐵青,戟指空中,厲聲呵斥:

  “妖言惑眾,射死它!”

  話音未落,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大王不可,那是三只開悟的靈禽。各位保持戒備,不得貿然攻擊,先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從兩輛車里下來兩個老者,從容走入亭中,赫然是化丹上境的仙師。作為周王室的高級供奉,非比普通護衛,陪國君出行享有專車。也只有他們,才敢出言阻止周海的命令。

  妖物怪獸無比兇悍,急眼了敢斗真人。

  靈禽從半空撲下,威勢倍增,一擊不中又可遠遁。況且它們最記仇,會不死不休地糾纏。別看使團浩浩蕩蕩的,絕大部分卻是凡人,不一定搞得贏。即使贏下了,也必將是一場慘勝。

  華國欽天監的侍郎胡禮率領兩名老夫子,疾步入亭,緊張地拱衛董仲。均從衣襟內掏出法器,頓時好一片晶光璀璨。

  經過信天游多次外出“化緣”,貧窮的白沙城修士驟然變闊了,連協助華文修復神龍大陣的聚氣菜鳥都分得一兩件。可惜胡禮等人終究只是通幽境,頂多越階激發出開光威能。

  周海按住腰間的劍柄,陰沉沉望向逼近的白鶴。

  兩名周室供奉見窮嗖嗖的華國法師搖身變成了“多寶童子”,輕蔑冷笑,拖后半步站立于周海的兩側。一個悄無聲息在袖中握住劍匣,另外一個則摸出了符紙,背手暗藏于腰后。

  官員們經過短暫騷亂,重新站穩了。

  文官不清楚其中蘊含的兇險,昂然而立,一派大義凜然的模樣。武將則面色蒼白,腿肚子打顫,暗道苦也。

  直娘賊,這三只口吐人言的怪物撲下,在場的至少要死一半。螞蟻多,確實能咬死象,可螞蟻也會死得烏泱烏泱。除非真人出手,才有勝算。

  白鶴翩翩飛來,鳴叫清亮,聲震四野。

  “大夏南征,降者免殺…”

  什么意思?

  難道戰爭已經開始了,怎么邊關毫無動靜?周國集結重兵于北線,可不是吃素的。即使道兵過境,也要淹沒于人山人海中,脫一層皮。

  長風浩蕩,樹枝搖晃,氣氛越來越緊張。

  守衛南北兩端的武道仙師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表面依舊呈威武的彎弓射雕之勢,好像兩尊銅澆鐵鑄的雕像。卻偷偷松懈拉弦的手臂,捏緊尾羽,生怕一不小心走了箭。

  他們明白,只要膽敢射擊,不管別人死不死,自家的性命肯定先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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