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說,治大國若烹小鮮。
意思是需要精細,掌控火候,不能夠隨便翻動。否則味道嚼頭不好,小魚兒還可能散架。
信天游覺得,治小國若燉大骨。少婆婆媽媽的,怎么高效怎么來。
比方說赦奴,在華國不能操之過急,在柳國容易多了。而在小蘿卜頭的呼延堡,那就是一句話的問題。
必須將這里,迅速打造成科學黨人出入遺落之地的基地,接待站。
為此,他不僅將呼延家族奉獻的十車財物還回去,還自掏納戒留下了可觀金銀,親自站臺打造一面“呼延真人”的大旗。以震懾覬覦的領主,蒙蔽道門。
至于把李素的故事包裝成一個傳奇,則純屬個人想法了。
憑什么師父的門徒,追求真理與自由的科學黨人,要像狗一樣東躲西藏,生活在卑微陰暗驚恐中?
他要送給她一份大大的浪漫,大大的驚喜,大大的華麗,宛如歌劇。
見張龍趙虎等押人離開了,信天游將鐵尺在指間風輪般旋轉數圈,收入懷中。
眾人敬畏地望著,感覺像做夢,恍恍惚惚。
三虎盤踞坊市多年,怎么只一個早晨就煙消云散了?說青年道士純粹為了替天行道,打死他們也不相信。
被這么多雙眼睛聚焦,信神棍也有些不自然。先去餛飩鋪子把爐火熄滅,再走回李老兒鋪子前,伸出手掌,道:
“李老爹,承蒙你老人家照顧李素姐妹。無以回報,這錠金子請收下…”
聽到這句話,一屋子人的眼睛唰地亮了。均臉色古怪,默契地相互看了看,心道果然如此。
李老兒趕快推辭,連稱使不得。
信天游卻不由分說,把金子硬往他桌案一擱,笑道:
“老爹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了…金子里面有一半是李素的租金,不收可不行。從今天起,餛飩鋪子歇業,她住到呼延堡去了。倘若從太陽平原來了親戚,就告訴他們去那里尋找…”
他越講,越感覺有點心虛,解釋不清楚,干脆轉身就走。
李老兒拈起金子剛要退回去,卻被“呼延堡”三個字嚇得停下了。
旁邊人直勾勾望著那錠金子,羨慕不已。
屋內良久無語,突然有人一拍大腿,小聲道:
“哎呀,早就該想到了…他也姓呼延,肯定是呼延家族的。”
又有人道:
“能夠住進堡里,得嫡親直系才行。堡主的親叔父,不是十幾年前就被一位路過的真人帶走,修行去了嗎?瞅年齡,好像差不多。”
“俺聽說,那人其實是沒落的旁支。小時候家里很窮,連名字也沒有,孤零零一個苦娃兒。被真人帶走之后,呼延獅才認他當親叔父,整天掛在嘴邊。”
“快點打住,小心禍從口出。”
過了一會兒,一名婦人小聲地咕噥:
“我餛飩煮得也好…”
噗嗤,旁邊人調笑道:
“婦人三十豆腐渣,你就照照鏡子省省吧。人家李素才十九,生得那般好顏色,又知書達理,識文斷字…”
立刻有人接話。
“俺家閨女才十五,做得一手好女紅,模樣也俊俏。今日回去,就叫她讀書,寫字…”
哈哈哈,大伙全笑起來。
一位老者咳嗽兩聲,鄭重道:
“休要胡言亂語,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方才小老兒在菜市,親口聽呼延道長講,少年時,他們是有婚約的…”
沒料到這句話還沒講完,底下就亂成一鍋粥。
“俺就說嘛,他倆只見了兩三次面,怎就眉來眼去了,原來早有宿緣呀…”
“說不定當年墻頭馬上,郎情妾意,被棒打鴛鴦…”
“胡扯什么呀,人家是修行人。”
“切,你才胡扯呢!火居道人也可以娶親,要不然天師府怎么生出了一堆小天師?”
“不對呀…既然認識,為什么昨天假裝不認識?”
“笨,你可還認識小時候過家家的娘子?不得慢慢回想嘛…”
盡管議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悉數飄進了某人耳朵。
剛剛還大殺四方,威風凜凜的信神棍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我勒個去,這舌根也太能嚼了。
不過,他不想解釋。
強者不需要解釋,在羅浮島跳大神時就嘗到了甜頭。
嚯嚯嚯…
一隊隊甲胄鮮亮的士兵開進了街道,手擎紅纓槍,腰懸寶刀。整整齊齊排列兩旁,一眼望不到盡頭。
遺落之地,鎧甲兵刃奇缺。呼延堡五百最精銳的親兵相當于中原王宮的禁衛,裝備最精良。怎么全開出來了,好像做儀仗一般?
小部分圍觀者跟隨捕快去鎮里看熱鬧,大部分卻留下來等候李素與呼延扯淡碰面。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總感覺事情沒完。
見狀,全不敢議論了,大眼瞪小眼。繼而發現呼延扯淡消失了,竟似躲藏了起來。
判官廟前的空地上,呼延五虎赫然全在。不僅如此,族中的重要人物統統到齊,安靜肅立。
一大群提簍挎籃婦人被士兵隔離在外,腿肚子打顫。
六個年輕周正的后生從判官廟拐向集市,精神抖擻指揮二十個挑夫。
那些挑夫們到了餛飩鋪子前,先搬開街心的桌子板凳,然后殷勤掃地,用挑來的黃土掩蓋血跡。
六個白役猛吆喝,把滿大街亂竄的狗趕跑。
不到一盞茶工夫,街道被弄得清清爽爽,干干凈凈。
挑夫們分成兩組,一組順著來時路繼續清掃,另外一組則跟在后面撒土鋪路。忙得不亦樂乎,一直延伸到判官廟。
這時候,從拐彎處又過來八名提桶者,一邊走一邊舀水潑灑。
有點見識者終于看懂了,小聲同旁邊講。那些人涌出屋子,擠在屋檐下。鵝一樣伸長了頸子,踮起腳尖眺望。
黃土鋪路,清水凈街,親兵護衛!
乖乖,不得了!
這不是尋常人出行的節奏。
是誰要來了,來集市干什么?總不至于買棵小白菜吧。
只見兩頭油光烏黑的水牛拉著一輛偏幔大車,從鎮中的方向慢騰騰行駛過來。
圍觀者大失所望。
沒有高頭大馬做前驅,不見旌旗招展為儀仗。車子的樣式也太普通了,連鎮外的大鄉紳都比這奢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