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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惡道人

  鄭屠面色一沉。

  信天游靜靜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不說話。

  對付一只螞蟻,用不著慎重其事。是對方的名字讓他覺得非好好調理不可,向自己的少年時代告別,致敬。

  鄭屠就是告別儀式上,擺放于香案的大豬頭。

  常言,少不看水滸,老不看三國,男不看西游,女不看紅樓。他少年時被信使硬逼著讀四大名著,說是不能一天到晚計算,也得接受文學熏陶。

  結果勉強讀完了《水滸》,其它全不了了之。里面最精彩的地方,莫過于魯提轄拳打鎮關西。聽到鄭屠的名字,自然就聯想起來了。

  《水滸》里做臊子只用了一個字,切。沒有像后世那樣,噼里啪啦一通亂剁。

  信天游判斷,宋代盡管出現了鋒利堅韌的斬馬刀,民間菜刀的刃口處理還是不行,剁多了起卷。鎮關西花一小時才切出十斤,屬于情理之中。

  呼延堡的鄭屠僅花了五分鐘剁好,也沒那么快,肯定是叫四個刀手幫忙。

  兩旁店鋪的人伸長頸子觀望,連大氣也不敢喘。心里明白,這天罡斗地煞的場面,馬上就要見分曉。

  鄭屠見對方打飛了臊子,又冷笑著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簡直莫名其妙。

  但終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落了面子,惱怒地哼一聲,轉身欲走。

  背后傳來慢悠悠的聲音。

  “殺豬佬,站住。”

  鄭屠霍地轉回,正要破口大罵。見道人執鐵尺在掌心啪啪敲打,眼神凌厲如看待宰羔羊。猛一激靈,忍氣吞聲道:

  “道長還要怎么樣,臊子咱家已經送來。是你自己不要的,可怪不得咱。”

  “親手再切十斤豬蹄,連毛帶皮帶骨,細細剁成臊子。倘若雜了半根豬毛一粒骨碴,老子就擰下你的狗頭。”

  鄭屠勉強笑道:

  “呼延道長,說笑了…方才剁精肉臊子,想必是要包餃子、餛飩。把豬蹄剁成臊子,沒法吃呀。”

  信天游站起身,撩起袍子下擺,一只腳踏在條凳上。把鐵尺伸進后頸撓癢癢,瞪眼喝道:

  “直娘賊,你收了老子一兩金子,連幾個豬蹄都不肯出,是不是想找死?”

  那副吊兒郎當又兇神惡煞的模樣,哪里還像一個道士?簡直比潑皮還潑皮,比惡霸還惡霸。

  鄭屠的腦子里“嗡”一下,這才醒悟對方硬塞金子不懷好意。

  可要他退回去,又萬萬舍不得。

  心想老子不與你爭,反正一兩金子可以買幾頭豬。你要豬蹄就豬蹄,要豬頭就豬頭,也好趁機返回菜市場同周菜頭、李魚戶商議。三虎的名聲如果就這么栽了,以后誰還肯買賬?

  “休提啥金子不金子,銀子不銀子的。呼延道長要什么,咱家就弄什么。”

  鄭屠含含糊糊把金子的事兒揭過,抱拳答應。

  信天游冷笑道:

  “哼,算你這腌臜奴才識相。動作利索點,在地面的香燒完之前必須送來。否則,別怪老子不客氣。”

  鄭屠喏喏而退。

  見鄭屠快步走回,好些店鋪立刻關門。

  圍觀的人群相互以目示意,表情既緊張又興奮。偶爾有細碎的議論聲飄出,又趕緊掐斷了。

  山雨欲來,風聲鶴唳。

  地面的香頭堪堪燒盡時,鄭屠又捧著一個油紙包匆匆趕到。

  與上回不同的是,他腰間明晃晃插著一把剔骨尖刀。身后兩丈外綴著十幾條漢子,個個提刀拿棍,面色不善。

  信天游好像沒看見,依舊面無表情地一鐵尺把紙包打飛。

  集市里的狗兒喜從天降,平日搶一根肉骨頭都要被踢得飛跑,何曾吃過這么精細的肉食?一只只狼吞虎咽,尾巴亂搖得像撥浪鼓。有的悶聲發大財,有的卻毫不藏私,“汪汪汪”呼朋引伴。

  這一次,鄭屠卻沒有退回去。肥壯的雙臂抱緊胸前,冷笑數聲,站立原地不動了。身后的漢子攥緊刀棍,目露兇光,狠狠地瞪著。

  店鋪里的眾人心跳到嗓子眼,屏氣靜聲。

  萬眾矚目之下,年輕道士終于開口了,冷冷道:

  “兀那殺豬佬,快去切十斤豬牙齒來。記住,要上牙不要下牙,細細地剁成臊子。如果挾帶一星半點肉末,老子就剝了你這腌臜奴才的皮。”

  豬牙齒?

  剁成臊子?

  虧他想得出!

  信大神棍清奇的腦洞震住了所有旁觀者,齊齊為他捏一把冷汗。須知好漢不吃眼前虧,倘若撩發了這幫莽漢的兇性,討一頓打豈非劃不來?

  鄭屠怒指過去,暴跳如雷吼道:

  “把豬牙齒剁成臊子?你他娘的倒是剁剁看,用碾子也碾不出…你這廝不懷好意,存心消遣咱家。莫不是以為,咱們坊市三虎怕了你不成?”

  信天游把擱在條凳上的腳懶洋洋放下,用鐵尺點了點面前的烏合之眾,嘿嘿笑道:

  “殺豬佬,你真的太看得起自己,想多了…就你們這幫豬狗不如的賤人,恐怕還沒有資格讓道爺消遣。哈哈,手里抓著鋼刀,扁擔,漁叉…難道準備在鬧市行兇?”

  三虎能夠常年盤踞此地欺行霸市,也不是草包。

  鄭屠回去之后,三個人合計呼延扯淡有恃無恐,恐怕是一個高強法師,不好惹。不講別的,銅板猜正反連贏劉全十把,誰能做到?于是做了兩手安排,軟硬兼施。

  人群的最前方,一條瘦削漢子冷眼旁觀。止住了身后伙計的蠢蠢欲動,抱拳道:

  “小的周菜頭,見過呼延道長。天大地大,這走遍天下,大不過一個‘理’字。既然鄭兄弟冒犯了道長,當然要賠罪了。集市里面人多眼雜,不如我等為道長接風,到鎮里的醉仙樓擺上好酒好菜,大家把話掰開講清楚…”

  這么快就服軟,可不是信天游希望的。

  他根本不搭理,兩個鼻孔朝天冷哼一聲。鐵尺“啪”地在掌中拍下,輕輕說道:“一。”

  那副痞里痞氣的欠揍模樣,簡直恨得人牙齒直癢癢。好像無賴漢學貴公子舉頭望明月,見到了什么有趣事物,口中輕輕“咦”了一聲。

  眾人不知何意,面面相覷。

  有人趕緊往天空看,也沒見到鳥兒撲棱棱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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