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兩銀子不是什么小數目,等于一萬文錢。即使在中原,也可以讓小戶人家生活一年了。
入刀關,過劍閣,這一片山區丘陵尤其窮困。常言,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人無三分銀。
加上是法外之地,縱然有領主約束,依舊民風彪悍,盜匪橫行,一兩銀子都可能生發血案。
別說劉全的眼珠子差點蹦出,連從門口走過的幾位也挪不動腳了,眼光發直。
信天游輕輕道:“結賬。”
女子道:“你救了盈盈,我不能收你的錢。”
“哎,說哪里話呢?感謝歸感謝,生意歸生意。修行之人講究自然通達,不留羈絆。你如果不收的話,會種下因果,影響我的道行…”
“可是,找,找不開…”李素咬著嘴唇,無力地絞動手指。
“不用找,值這么多錢…”信天游溫和地笑笑。
“三,三文錢一碗,攏共才五文…”姑娘的臉紅了,耳垂發燙,腦子里亂哄哄響。
“你算錯了。”青年微笑糾正道:“三文錢一碗,兩碗是六文。你額外增加了量,至少得八文錢才行…”
“那,那,那,八碗三文錢…”
噗嗤,信天游又笑出聲。
李素頓了一下足,更加局促不安了,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蠢過。
信天游笑道:
“你不要急,聽我算一筆細賬…以后凡老幼婦孺來,不收錢。十兩銀子只能管一個月,你幫我積了大功德。“
“那,你可以分成每一次支付的。”
“我云游四方,哪有時間?”
“那,那…你可以上別人家呀…”李素低下頭,聲音細如蚊蚋,下意識碾動腳尖。
“你這里干凈,味道又好。”
“嗯,那好吧…不過,還是先把銀子拿回去,一個月后再來結賬。這么大一錠,我怕被人搶了。”
信天游環顧一圈,覺得對。
木板房屋漏風漏雨,就是個破舊窩棚,一腳能踹開。這么大的一錠銀子留著,反而會招惹盜賊,不安生。
幾位莊戶漢子本想吃碗餛飩,見兩位穿袍子的主在,心里膽怯欲換一家,卻被雪白大銀晃花了眼睛,在外邊桌子擠擠挨挨坐下。
偌大一錠銀子,一個要給,一個不要,演的是哪一出戲碼呀?
路過的嘖嘖稱奇,紛紛站立街邊伸長了頸子看。
“哼,一對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打情罵俏!”
劉全見圍觀者越聚越多,冷哼著分開人群,終究不敢撂下一句狠話。
見劉全要走,信神棍不樂意了。
打臉不痛快,輕飄飄沒有觸及靈魂。那廝言語下流調戲“同志”,不出這口腌臜氣實在憋屈,還怕他再來糾纏。
從刀關至劍閣,一天殺十九個老大,都殺得手滑溜了。此刻眾目睽睽,卻不行,干脆玩點技術活吧。
呼延堡是入山前的最后一個聚集地,改日科學黨人還要在這里集結出發。沒有了先進武器,他們的戰斗力并不強,自己可不能把治安搞亂了。
“喂喂喂,打醬油的矮胖子,有叫你走嗎?”
見道人言語粗痞,指點了過來,劉全怒不可遏。
真被蒙中了!
他今天要采辦的東西里,確實有醬油、鹽、醋等物。但作為一名管家,集市上誰不巴結,何曾被輕蔑唾罵過?
“牛鼻子,要待怎的?須知捕頭見到我家老爺,那也是畢恭畢敬的…”
劉全停下腳步,怒指反斥。
他勉強算一個有頭有臉人,要是這樣灰溜溜走了,只怕以后要抬不起頭。鴨子煮熟了,嘴也得硬。
捕頭?信天游懂了。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每塊領地都模仿中原國家的建制成立了一套管理機構,盡管只有大貓小貓兩三只,名字卻不馬虎。
劉全如果就這么走了,信天游真拿他沒轍,總不能無緣無故揪住暴打一頓吧。見他停下,頓時大喜。生怕跑掉,當即不等話說完,急急忙忙罵道:
“呸,本公子身為道人…靠,本道人身為公子…我勒個去,云游四海,降妖伏魔。你這賊胚廝鳥,狗一樣的人,靠溜須拍馬舔腚屈膝混一口餿飯吃。不過是一名奴才,也有臉大刺刺講話?即使賣菜的父老,無論貧苦都俯仰由己,活得堂堂正正。不像你看人臉色,仰人鼻息,低聲下氣…”
看熱鬧的不怕事兒大,人群里幾個青壯不約而同起哄。他們與穿袍子的劉全沒有什么交集,并不畏懼。覺得這幾句話實在解氣,鉆心里去了。
你,你,你…
劉全拉長了臉,臉皮紫脹中透出綠,綠里又泛黑,恰似一個腐爛的豬腰子。見對方身軀高大,威風凜凜,想廝打又不敢。想斥罵,被連珠炮一通搶白,竟插不進嘴。
信天游繼續道:
“還把老爺搬出來,笑死個人!小孩子打架才搬父母,哭哭啼啼。你四十多歲,年紀全活到狗身上去了。不是吹噓有錢嗎?可憐一個銅板都要捏出水…呸,只要拿得出一兩銀子,貧道就用十兩銀子賭了。哈哈,打腫臉充胖子!你這不叫胖,叫浮腫。”
信天游抓起銀錠往桌上一頓,目光炯炯地瞪著。
劉全的綠豆小眼睛突然睜大了,發射出貪婪光芒,條件反射一般反問:
“這可是你說的?”
信天游注意到劉全眼睛里有血絲,似乎熬了夜。付錢時把銅板疊放左手,右手拿起來又放下,脖子前探。非常像一邊緊張盯住賭局,一邊下意識掂量籌碼,猜測他是一個賭鬼。
而劉全見了唾手可得的一錠雪花大銀,心里癢癢,喉嚨里差點伸出一只手。
誆騙李素說攢了三百兩銀子,其實欠下一屁股賭債。
本錢越小,越提心吊膽,輸得越快。好不容易借了二兩三錢銀子,昨夜又打水漂,像一只傻鳥似的立在旁邊看人家玩。
他越瞅,越覺得對方是豬鼻孔插蒜裝大象,討姑娘歡心。要不然全部家當只十兩,存心讓店家找不開,趁機吃白食。
富裕人家破落,吃不窮,穿不窮,往往是賭得清潔光溜。若非如此,好端端一個后生干嘛當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