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建城首選高地,附近需有河流經過。
白沙城得天獨厚,自古扼守通往南蠻之地的咽喉要道。東方的云山余脈拉出一線屏障,西邊是云夢大澤浩瀚,還引瀟水繞城而過。地勢又高,歷年云夢澤發大水,都淹不到這里。
城內地面平坦,沒有太多起伏。當初的小丘陵,全被平掉了。
王宮位于城中央,地勢比周邊略高,豎以高高的圍墻防備窺視。
但王宮不是全城的最高處。
在城池西邊有一處高地,聳立著一座約三十丈高的石頭孤峰,四面圍繞竹林。
暮春三月,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春天的竹林,散發清香。
竹竿密集竹葉,如少男少女茂密的頭發。偏偏枝枝椏椏橫斜支棱,顯得異常倔強。遠望如一桿桿頂著纓穗的尖利長槍,似乎要刺破蒼穹,露出一股鐵血肅殺之氣。
附近一里之內無人家,環境清幽,可以眺望百之外波光粼粼的云夢澤。
山門牌坊上竣刻幾個黯淡的鎏金大字,天然居。
兩側石柱上刻著一副對聯: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這兒是華國專門接待仙師以上修士的地方,不像迎送各國使團的會賓館,就設立在鬧市之中。
老百姓不明白“天然”二字的奧義,稱呼為“仙師館”,要不干脆胡亂喊“竹里館”,倒也沒錯。
通往天然居的路口,有欽天監的小吏專門值守。其實他們守不守都一個樣,這地方根本沒有人敢靠近。無論平民、貴族,還是乞丐、盜賊。
原因很簡單,一個字,怕。
雖然約定俗成,仙師未被冒犯,不得對凡人出手。
但真要殺了你,如同宰一只雞。殺了也就殺了,難道還敢報官找麻煩不成?再說,報了也沒用。
天然居內有精舍,以前倒也熱鬧,鼎盛時住著幾十位仙師。
華國每況愈下,尤其近百年白沙城的靈氣衰弱,極少有大修士駕臨,天然居成為一座空館。
今天卻比往日不同。
中午時分車馬不絕,一群群法師出入館中。
仆傭們掃竹葉,灑清水,抹除灰塵蛛網,忙得前腳趕后腳。
到了下午,御林軍搜山封道,檢查有沒有閑雜外人。
欽天監的小吏全部換上嶄新衣裝,青澀的面孔流露出幾分緊張。
離天黑尚余一個時辰,太陽懸掛在西天地平線上,將沉未沉。晚霞蒸騰,城中升起裊裊炊煙。
“呸!”
天然居石峰下的大殿中,一條熊羆般壯漢大步跨出門檻。東張西望一番后,朝臺階下的石頭貔貅狠狠吐了一口濃痰。
壯漢名叫熊犇,是一名化丹初境的體修。暗中還有一個無人知曉的身份,乃道門南方巡查使座下的四名巡天者之一。
仙師也要吃人間煙火,也需要仆傭服侍,自家又不能點石成金,與世俗根本脫離不了聯系。
除非是大門派的弟子,或者一心苦修之士。否則,黃白之物依舊少不了。
更有一些修士年歲大了,感覺進階無望,索性不求天道了,轉而求紅塵富貴。出入廟堂,奔波江湖,忙得不亦樂乎。
他們以前清苦久了,一旦拋棄掉昔日規矩后,在享受方面比俗人還變本加厲,出手更加狠辣無情。
熊犇接到南方巡查使孫燎的信香傳訊后,昨日趕到白沙城。既然頭兒都準備撕破面皮了,他當然不在乎。
可昨晚,他點名要大名鼎鼎的萬花樓花魁白靈兒侍寢,遭到了華國欽天監的拒絕。連傷三人后,也沒發泄出胸中一股鳥氣。
今天,即將登基的新國君華夫人設晚宴款待。卻遲遲不現身,透露出一股詭異氣息。其次,大殿內居然沒有一個傭人服侍。桌案上也只擺了一盞清茶,一碟瓜子。
哪里是宴請“巡天者”的國宴,叫花子請客都比這闊氣。
熊犇心浮氣躁,便走出來看看。
不看不打緊,一看果然發現蹊蹺。豈止大殿內沒有仆傭伺候,連外邊值守的也跑得精光。偌大的天然居內悄無聲息,連鬼影子都不見一個。
豈非咄咄怪事?
一陣細碎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兩名年輕的小吏弓著腰,像小耗子一般從殿前的大坪里橫著跑過,仿佛生怕被大殿里的仙師們望見。
當熊犇一口濃痰吐在神獸貔貅的腦袋后,后邊小吏的腳下遲緩,扭頭看了看。目光中流露出仇恨與鄙夷,又飛快收斂,跑得更快了。
熊犇見狀冷哼一聲,抬爪一拍便深深釘進了廊柱,“滋啦”撕下一塊木片,狠狠打過去。
直娘賊,這小廝活膩了,敢瞧不起咱家!
殺了你,還不就像碾死一只螻蟻?
巴掌大的楔形木片在他運力之下,凌空飛出了十幾丈遠。前端尖利,發出嘯鳴,比武道巔峰的投槍還可怕。
坪上傳出一聲凄厲慘叫,年輕的小吏撲倒在地。
他們全是剛剛踏入聚氣境界的低階法師,法力沒修煉出一絲,法符也畫不出一張。連凝罡武者都打不過,哪里抵擋得住化丹仙師的抬手一擊。
木頭從后背穿進,前胸透出,硬生生將小吏的胸膛扎了一個透穿。
殿內鴉雀無聲。
剛剛進階圣胎真人的孫燎與座下另三名仙師早感覺情況不對勁,樂得讓熊犇這夯貨探明究竟,試探一下華國的底線。
小吏手腳亂顫,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氣,掙扎著爬不起來。口噴鮮血,鼻冒血沫,前胸后背也流血,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個血人。
青石坪上,一攤血汪洋成泊,向外漫延。
另外一名小吏根本不敢大聲呼喊,又不知道如何施救。剛一拖動伙伴,對方就發出慘叫呻吟。急得直跳腳,不停抹眼淚,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團團亂轉,束手無策。
呻吟聲,越來越微弱…
數息后,從旁邊的殿閣里呼啦啦沖出三名小吏。
四個人托腰抬腳,小心翼翼移動。才走到石坪邊沿,受傷小吏的手就無力垂下了。
又一名老法師匆匆走入坪中,帶領四名挑土擔水執笤帚抹布的雜役。飛快把那攤血和一線血滴用黃土掩蓋,然后手忙腳亂地掃除,清洗,擦抹干凈…
至始至終,無人敢朝大殿看一眼。
好像一群僵硬的木偶,假裝不知道殺人兇犯就站立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