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局是扶蘇一方先行上陣,于情于理,這回也該輪到儒家上場,對方出人應對。
隨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勝七背負巨闕,抱著膀子與顔路相對不過三十步。
這樣的距離,只要巨闕揮舞起來,劍勢劍風就能制敵取勝。
李斯認為勝七是他的人,因為是他將勝七從噬牙獄放出。
趙高認為勝七是自己的人,因為勝七為羅網效力。
勝七則自認只為自己而戰,自己不過是一個尋找真相的復仇幽靈。
顔路也在一直打量勝七,他的皮膚黝黑,粗獷豪放,肌肉結實,有著針一樣的頭發。
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臉上和裸露出來的身體上,那無數的傷疤以及刺字。
以他的學識,自然識得七國刺字的來歷與含義。
齊之死敕,以死亡來訓誡。
楚之不赦,遇赦不赦,死牢坐穿。
燕之重冥,猶如九泉,永墮黃泉。
趙之重戾,意指重罪、大過。
魏之邪戾,邪惡乖戾至極。
韓之逆天,罪中之罪,不得寬恕。
秦之誅滅,天誅地滅,百死無生。
其人聲勢,配合上他這一身刺字,勝七瞳目帶煞,宛如煉獄之鬼。
公孫玲瓏第一個對勝七表示皺眉不喜,此等粗劣武夫一上場,就破壞了張三先生論道的意境。
反觀顔路,處變不驚,淵停岳峙,衣袂隨著場上氣勢的攀升,飄飄欲飛。
兩人對立,簡直就是文明與荒蠻的兩個極端。
勝七剛猛無鑄,巨闕劍法勢大招沉,輪轉如飛,聲勢駭人。
顔路則是見招拆招,全是防守,即使勝七故意賣出破綻,他也不遞招進攻。
勝七是肆掠的狂風,顔路則是隨風飄舞的柳絮。
兩人的僵持是注定的,狂風怎么也不能撕碎風眼正中的柳絮。
柳絮看似飄舞不定,可等風勢降下來,卻絲毫未損,正如顔路此時衣不沾巾的飄逸不群。
“殷天子三劍!”
“視之不可見,運之不知其所觸,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
“沒想到儒家二當家竟然持有含光劍!”
場上都是識貨之人,不獨李斯驚呼出聲。
此乃傳說中的無形之劍。
顔路劍在鞘中時,露出的只有宛如碧玉的劍柄,等到拔劍應敵,偶然于光下,才顯露出劍刃。
殷天子三劍,含光、承影、宵練,其聲名遠播,不僅是由于其材質皆為神兵利器,其中更有一番義理傳承。
“鋒芒含而不露,風胡子劍譜排名第十六,儒家果然藏龍臥虎。”
趙高臉色不渝,羅網四處搜尋含光,是你到竟然在顔路的手中。
而且這涉及到一樁陳年往事,關乎到上一任驚鯢劍主,因此趙高也對顔路的來歷心生疑惑。
“巨闕自落入勝七手中,風胡子劍譜排名由二百名開外,重回劍榜第十一位,看來二先生有難了。”
公孫玲瓏不通武藝,但對風胡一脈的典故也是信手拈來。
“含光之所以排名十六位,是因為含光在江湖上從無勝績。”
“啊,”南公的話引來公孫玲瓏的一聲嬌呼,“怎么會如此?”
“但是也從來不曾輸過。”
南公眼皮不曾稍抬,語速極慢,似乎時而神游天外,以會周公,時而嘴唇翕動,以己身豐富的業歷指導小輩。
“君子無爭,上善若水。”
“含光無形,坐忘無心。”
伏念扭頭與張良對視一眼,“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二師弟有先人賢士之風,為人處世淡泊功利,與人無爭,但坐忘心法遇強則強,這一局又當是和局。”
風闌雨驟,勢若奔雷的一劍停在了顔路身前,顔路收劍歸鞘,施禮下場。
扶蘇卻沒有馬上宣布勝七獲勝的結果,而是滿面猶疑。
無它,勝七雖劍指顔路,但其腳下卻在剛才的打斗過程中出現了一個字。
“仁!”
正是儒家倡導的理念之一,顔路在對敵時引導勝七劍勢劍氣,憑空在場上劃出了這個字。
這也意味著顔路游刃有余,勝七的所有攻擊盡在其掌握之中。
“巨闕再進一步便可噬人,就結果而論,勝七的獲勝無可辯駁。”
李斯拱手致意,扶蘇從善于流,點頭認可了這一結果。
而對此判定,顔路沒有絲毫反應,一如上場之初,面帶淡然的微笑,回到了自己席位。
勝七看著腳下的字,心內百感交集,“勝之不武,有機會再來討教!”
讀書人就是麻煩扭捏,處處讓人不痛快,勝七心內大為光火。
在心底打定主意,將來能不跟讀書人打交道就盡量避免之,自己還是習慣于那個拳拳到肉的江湖。
顔路此戰,儒家計,只能戰平或戰敗。
第一場已經挫敗了帝國官方勢在必得的一戰,如果接連獲勝,無異于不顧及扶蘇的顔面發起挑釁。
這樣一來,帝國與儒家之間將加深矛盾,大秦對儒家的應對態度也將隨之而變。
現如今體面的落敗,既展現了儒家溫恭謙讓的態度,表明儒家無意與帝國唱對臺戲的心跡,又小小的露了一手,留個活扣,展現了儒家的部分實力。
如此處事進退之道,扶蘇轉瞬即想通,對儒家三賢的贊賞又多了幾分。
守禮法、知進退,就有可能為帝國所用,教化萬民,此行不虛。
韓經在梁上看得清楚,真要論及武功技藝,顔路未必比勝七強出太多,但其坐忘心法的特性在此。
劍法一經施展,綿密無邊,風雨不透,利在防守,以不變應萬變。
正應了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大崗這句話。
別說是勝七,換成趙高親自上場,急切間也攻不破顔路的防守,相當一段時間,仍將是旗鼓相當之局。
修行坐忘心法的顔路如同被壓迫的彈簧,遇強則強,借力反彈。
要戰勝這樣外綿內剛的敵人,只有如韓經般,以絕強的武力碾壓過去。
彈簧的承受力終歸有極限,被暴力傾軋過后,就徹底報廢了。
“接下來,有勞曉夢大師了。”
最后一場,關乎帝國威嚴,絕對不可以輸。
扶蘇寄望于曉夢大師,后者也當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