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斬燕國刺客,棄市示眾。”
“快馬將督亢地圖送至王賁大營,令其起邯鄲郡大軍,攻滅燕國!”
“趙高護主有功,晉一級,蓋聶手刃刺客,加封食邑萬戶!”
雖然殘虹是天外隕鐵,不為解劍石所查,但仍有人在第一時間上前將值守的宮衛拖了下去。
一連下了三道命令,有罰有賞,秦王背轉形,不理會上群臣,踱步朝后宮行去。
此時他的腦海里全在想,為何他不殺寡人?
燕使在咸陽刺王殺駕制造出的這般大動靜,很快就風傳于野,轟動天下。
扼膝長嘆者有之,嘆事不諧;
擊節壯其行者有之,百家草莽咸訟荊卿之德;
秦地二十二郡群激憤,紛紛請戰滅絕燕祀。
燕丹西臨易水,灑燕酒入河,荊卿音容宛在。
傍晚的易水河靜靜流淌,燕丹的心也如此時的河水,沒有起伏的波瀾。
時至今,局勢若斯,除了緬懷知己故人荊軻還能做什么呢?
朝中吵成了一鍋粥,刺秦計劃實施之前,上自父王燕喜下至袞袞諸公,哪個不是大力贊成,事有不諧,荊卿在這等蠅營狗茍之輩口中馬上變得一文不名。
提出這一計劃的自己此時也被放到他們口誅筆伐的名單之列了吧。
最近荊軻入秦的這段時間,燕丹自己也在想,可能真如韓經所言,即使事遂人愿,燕國也難逃覆亡厄運。
秦王崩,可能燕國所招致的禍患更加巨大,遭受的相應針對打擊也更加沉重。
“鉅子,代王入宮了。”
稱鉅子而不稱太子而且法如此迅捷的只有墨家的盜跖了。
“荊卿殞,朝野震動,代王嘉視我燕國為倚仗,此時來尋策問計也屬正常。”
燕丹決策失利,燕王喜從恬嬉的狀態暫時清醒過來,有收回掌國大權的跡象。
此時的燕丹是在燕喜的默許下受到王公貴族的排擠,但太子代理國政久,朝堂上留下的班底還是但凡有風吹草動就報知過來。
然而趙嘉此時卻不是來問策的,而是要向燕王獻存燕良策。
“王賁、辛勝所領秦軍二十萬即將抵達易水以西,燕國又能相抗幾時呢?”
“燕國失去南易水河與長城,薊都失陷不過旬,我代地也不能獨保,大王該警醒啦!”
趙嘉說的都是燕國目前所面臨的嚴酷境況,燕王喜早從朝臣口中得知,何用他來贅述。
聞言就有些不喜,但還是耐著子聽他繼續講下去。
趙嘉入宮通傳的也是有存燕之策獻上。
“秦破我邯鄲后,即偃兵息鼓,頓兵不再相犯,本來燕代就是偏僻苦寒之所,秦人沒有那么大胃口。”
“可貴國太子呢,非要自作主張,行那刺秦之舉,從而激怒了秦王,讓事陷入如今的困境。”
見燕喜一副若有所思的表,趙嘉大受鼓舞,“不瞞燕王,我已派人上表請求侍奉秦王,世代為秦牧馬代地。”
“秦國舉國正在盛怒當口,怎么會接受代地的歸降,現在的秦人個個都恨不得食我等之吧?”
聽說代王上了降表,燕喜也不端著了,“人為刀俎,我為魚,如今的燕代連討價還價的余地都沒有了。”
“所以說燕代要自救,這也是我夜入王宮叨擾大王的緣由!”
趙嘉炯炯得眼神注視著燕喜,后者被聲色犬馬弄得迷蒙的眼睛第一次變得如此清明。
“代王是如何存燕存代的?”
“誅燕丹,燕代聯名上表,臣服秦王,愿世代為秦王遼東牧馬!”
趙嘉說得倒是斬金截鐵。
只不過一直拿眼覷燕喜,畢竟這個提議的前提就是要諫父殺子。
“交出太子,秦王乃至秦人真的能原諒寡人失察之責?”
燕喜此話一出口,趙嘉心知妥了,代地有延續下去的希望了。
這邊正在商議,外有內侍宮人短促急趨的腳步傳來,“王上,大事不好了。”
“鞠武將軍派人傳信,駐扎于中山國的秦軍辛勝部從南易水河上游太行山地繞過長城,從我軍側翼出現,太子下不敵,易水之西已盡為秦人所有。”
“王賁主力順勢渡過易水河,已經北上馬上就要圍攻薊都了!”
內侍慌張的話引得燕王喜一個趔趄,趙嘉更是瞠目結舌。
易水河分南北兩條,都發源于太行山中。
北易水河與淶水相江,流入黃河故道,南易水河經徐水東流注入黃河故道,燕軍南部防線就是以南易水為依托,抵御秦軍的主要工事就是修筑的長城。
易水以東是貢河下游河灘和鹽堿地,灘涂之地不利行軍;
易水以西至太行山腳的百余公里平原地帶就成了防守的重中之重。
王賁沒有徹底執行盛怒的秦王強攻薊都的命令,采取迂回包抄的戰術,出其不意,側擊燕代聯軍。
此舉不僅減少了秦軍的無謂傷亡,還迅速得摧毀了原本燕代聯軍足以相持對抗數月之久的易水防線。
“不能再拖了,大王速作決斷!”
燕喜已經徹底亂了方寸,被走嘉一吼,打了個激靈,“對,對...”
“太子督戰不利,軍馬調度之權一應付與鞠武將軍!”
“傳詔速令太子回宮!”
“孽子啊...”
燕丹在秦軍從側翼出現的第一時間就知不妙,不等王賁主力渡河糾纏到一起,即刻留下斷后之兵,退守薊城。
宮中令使到達之前,燕丹已經在進宮的途中了。
“我大燕地圖已落在秦人手中,王賁對我山川地形了如指掌,南線防御的弱點盡在其眼中。”
“父王,此時不是怪罪兒臣作戰不力的時候,秦人馬上就要到達薊城了,現在要緊的是趕緊出方略,將秦人擋在薊都之外。”
燕喜聽燕丹如此說辭,這才停住了指責謾罵。
“兒臣軍權已經被父王收回,鞠武將軍亦是我燕國名將,足當大任。”
“薊都城池堅固,立足于水高地,水水量充沛,是我薊都天然憑仗。”
燕丹快走幾步,不顧一臉的黑灰,就著燕王背后掛著的軍略圖講解起來。
“我軍雖敗于易不之西,但主力未失,有了這些精兵,再依托河山大城,積極設防,怎么也可以抵擋七八個月。”
咽了一口唾沫,燕丹從易水廝殺至今,都沒坐下來喝口水,“薊城依傍山勢,再守上他個半年往上,秦楚正在大戰,事就還有轉機。”
“不用再多費口舌了!”
避嫌退到外的趙嘉突然沖了進來,如喪考妣,燕丹詫異得瞟了一眼。
“王賁率軍片刻不停,從東西南三面朝薊城發起猛攻,水上搭起了一座座浮橋,秦軍悍不畏死,踏橋飛擊,鞠武將軍防線未成,抵擋不住,派人入宮示警!”
要不是北門直通遼東,秦軍無法繞后,想必王賁早就開始四面攻打了,力求將燕國上下一網成擒。
燕王喜聞言跌坐于地,燕丹也是一股巨大的挫敗涌上心頭。
“薊城不可守,兒臣建議退守遼東。”
“遼東?”
燕王喜喃喃。
“不錯,遼東苦寒,秦人后勤不繼,我軍再沿途破壞道路。”
燕丹強打精神,“盡率精兵東保于遼東,節節抵抗,以遼東廣袤的縱深遲滯王賁兵團的攻擊,以待中原之變。”
話說到這份上,楚國到底有幾成翻轉戰局的希望,燕丹自己都不抱很大希望。
“不錯,太子此計可行。”
燕王無力得抬頭看了發聲的趙嘉一眼,順勢就著燕丹的攙扶站了起來。
王室宗族棄城而走,薊城留守的守軍士氣大跌,秦軍先頭長驅直入。
控制四門以及薊城要害的王賁仍不停歇,遣輕騎沿著北門燕軍出逃方向直追過去,似有不絕燕祀誓不罷休的跡象。
趙嘉在退往遼東的途中就率代軍逃往上谷,燕軍一路退到衍水,天色已亮,秦人如一遮天黑云如影隨形。
“秦人唱的什么?”
燕王喜發髻散亂,耳邊聽著衍水南岸秦軍先鋒游騎的呼喝,氣喘吁吁得問道。
“糾糾老秦,共赴國難,血不流干,死不休戰,嗬嗬...”
回話的鞠武搖頭不已,哭無淚。
這哪里是老秦的國難,這是要趕絕燕國,斬斷大燕國運啊!
“分開逃走之時,代王嘉有留有書信一封,寄言我王親啟。”
一路追到衍水,秦軍也有些疲乏了,隔著河水,燕軍終于也能喘上口氣。
趙嘉的書信直到此時才得空暇交予燕王手中。
燕王喜疲憊得展開書信,信上寥寥,他卻上下掃視數遍。
將書信撒碎扔進眼前的衍水,燕王站了起來,“鞠將軍,趙嘉說秦軍之所以追得這么緊,完全是因為要得到罪魁禍首太子丹。”
“如果殺太子,獻給秦王,秦王就會罷手,燕國的社稷也就能保全。”
“將軍怎么看?”
“此事事關重大,當由王上一言而決,做臣子的哪敢發表意見。”
鞠武撲通跪倒,顯得惶恐無地,“不過,太子下在軍中名望卓著,如果貿然處置,臣擔心軍心不穩。”
“距薊城已遠,秦軍征發民役,準備好足夠的征遼糧秣還需時,大王整頓國政,時機尚在。”
咬咬牙,從牙縫迸出幾個字,“當先削其人望,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