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田勘啊呀一聲,脫口罵道:“他娘的!”
左右軍吏說道:“將軍?”
田勘氣急敗壞,說道:“咱們中計了!這回不是唐艾來打新興,是莘幼著來打新興!”
莘邇如今威名顯赫,左右軍吏亦俱色變。
一人問道:“將軍,何以應對?”
田勘面露狠色,獰笑說道:“還能怎么應對?現下我軍前有阻截,右翼為渭水,左翼敵復來犯,退,是退不得了!狹路相逢勇者勝,惟今只用拼死相搏,乃有生路!否則死無噍類矣!”令道,“你們立刻去郭黑、呼衍寶部,傳我將令,命他兩人務必擋住西邊和南邊的隴兵!敢有退者,立斬不饒!等老子整頓好了中軍,就親自馳援他倆!”
左右軍吏接令,打馬疾奔,或去呼衍寶部,或去郭黑部督戰。
候軍吏們皆離去后,田勘召聚中軍各部將校,令道:“即刻向東撤退!”
卻有將校剛才就在,是聽到了田勘給那些軍吏們下的命令的,不覺訝然,便問道:“將軍方才不是下令,命郭將軍、呼衍將軍擋住敵兵,等候將軍親援么?”
“若來敵是唐艾所部,咱們或許還能打贏這一仗;現下是莘阿瓜,這場仗打不了了!我料之,莘阿瓜肯定不會只遣騎從南邊進襲我軍,他一定還派的有兵,試圖從后包抄我軍!咱們要不趕緊撤退,被他三面包圍,那就誰也走不掉了!”田勘瞪大眼,與問話那將說道,“怎么,你想幫老郭、呼衍寶么?老子許了,你帶你本部,現在就去!”
那將縮了縮頭,說道:“末將誓死護從將軍,必為將軍殺出血路!”
就是當年對賀渾邪,田勘也無多少忠誠,況乎蒲秦?
若是守城的話,敵人來襲,他還能守上一守,而今野戰遭伏,他卻是半點死戰的意思也無,想的只有盡量保存實力,奔還冀縣。
為此,郭黑、呼衍寶他都可以棄之不顧。
西邊的喊殺漸酣,南邊來襲的隴騎接近,已入到田勘眼簾。
中軍兩千多戰士集結完畢,俱已上馬,田勘打馬一鞭,首先朝東奔逃。
且不說西邊、南邊各數里遠近之外的呼衍寶、郭黑在發現田勘帶領中軍東逃后,會是何等的目瞪口呆,也不說這兩部的兵士會是何等的軍心登亂,特別是郭黑所部的輕騎,幾乎是眨眼功夫,就被趙興、禿發勃野兩部的輕騎沖散。
只說田勘引中軍東走,行才兩三里。
驀然鼓聲大作,矛槊如林,如似鐵水般的,約兩千余隴騎橫截在前。
隴騎陣中,燦爛的陽光下,高大的將旗招展。
一個人馬皆披耀眼白甲的重裝騎士挺出陣前,大呼叫喊。
田勘慌忙勒馬,驚道:“怎么會這么快!已穿插到了這里!”問左右,“那賊騎叫嚷什么?”
“似乎說他是高螭虎,邀將軍一戰。”
田勘驚色愈盛,說道:“螭虎也在?他娘的!這必是莘阿瓜的主力無疑!”
“將軍,怎么辦?”
回顧后邊,遙見呼衍寶、郭黑兩部已然大亂,不下千余的隴騎正往自己這邊追趕;再看前方,兩千余隴騎開始緩緩壓來,進退俱已無路,田勘橫下心,咬牙說道:“死戰突圍而已!”
要是不放棄呼衍寶、郭黑部,也許還有一點突圍成功的可能性。
現如下,軍心既亂,兵復分散,又如何能夠突圍?
百余高力精卒組成的突圍前隊,還沒沖到隴騎的大隊近前,就被那自稱高延曹的隴軍騎將與十余隴軍甲騎給沖殺了人仰馬翻。
丟下小半的尸體在敵我兩軍陣中的曠野上,剩余的高力羯兵倉皇潰回本陣。
田勘尚要再次組織沖鋒兵力,聽到對面隴騎陣中傳來了激昂的鼓聲和沉渾的號角聲。
高延曹、羅蕩各率太馬、牡丹騎的百余精銳騎兵,從主陣中馳出。
分成左右兩路,便如兩支離弦的利箭,插向田勘部。
田勘知事不可為,當機立斷,撥馬南走。兩千余的中軍將士,紛然散潰,或西逃、或南竄。不到半刻鐘,潰騎已是布滿數里方圓。
仗著武勇和親兵的血戰,田勘接連沖過了四五支隴騎的截擊。
卻他的“勢如破竹”,引起了西南、東邊兩個方向夾擊其部的隴騎諸將的注意。
先是沖散了郭黑部,從西南邊殺來的趙興注意到了他,大呼叫道:“那將悍勇,必是田勘!隨我追之!擒之,明公定然重賞!”率騎向南追擊。
離田勘這支小部隊尚有一里地遠,眼看就快追上,兩三騎好像旋風一般,超過了趙興等。
趙興轉眼看去,見這幾騎都是甲騎,——雖是人馬掛甲,然戰馬優良,倒是比多為輕騎的趙興等跑得還快。通過差不多是玄甲突騎全軍中獨一份的不僅白馬、而且白甲,趙興從騎認出了此數騎中當先那人是誰,叫道:“是高將軍!”
高延曹超過趙興等,挾槊催馬,呼道:“田勘休走!送頭來!”
田勘悶不做聲,伏身馬上,不住催騎。
幾個田勘的親兵逆擊來斗,固非高延曹對手,但卻也拖慢了高延曹的追速。
兩下距離,沒有拉近,反倒變遠。
高延曹急聲大叫:“赤袍者,田勘也!快,快,追上去!”
田勘聽到了高延曹叫聲,趕緊脫下甲外的紅袍。
戰場上潰散的田勘部兵士甚多,若被田勘逃入其中,怕就不好找到了。
又有幾個田勘的親兵折轉迎斗。
高延曹一邊與之激斗,一邊跟著大叫道:“銀絲黑柄槊者,田勘也!快,快,追上去!”
田勘悶聲不響,扔掉了手中的長槊。
不到兩里處,約有百數的高力潰騎。
田勘心頭大喜,死死盯著,奮力抽馬,心道:“老子逃到那里,就能脫身!”
冷不丁一聲大喝響徹耳邊,如同悶雷。田勘心魂不守。猝不及備之下,他的戰馬亦受驚嚇,倉促止住沖勢,揚蹄嘶鳴。田勘被甩落地上,泥水迸濺了他滿身一臉。他被摔了個頭暈眼花,還沒做出什么反應,一匹披掛黑甲的戰馬馳到其邊。
馬上騎士彎腰,把田勘拽起,挾於臂下,旋即轉馬,向東北方向的莘邇將旗奔去。
前前后后,殺掉了兩三撥田勘親兵,好不容易拉近了與田勘距離,距田勘只有里余的高延曹瞠目大怒,罵道:“羅虎!狗東西!”
羅蕩一騎絕塵,留給的高延曹唯有遠去的背影。
馳到莘邇將旗邊上,羅蕩把已被他夾得喘不上氣的田勘扔到地上,稟報說道:“敢稟明公,蕩擒得田勘在此,獻與明公!”
莘邇收回觀察戰場的目光,向下看去,落到田勘身上。
田勘一咕嚕爬起來,先是大口地吸了幾口氣,理順了呼吸,繼而麻利地拜倒地上,大聲說道:“明公威震海內,小奴仰慕已久,早就想投到明公帳下,為明公效勞,一直不得機會。今日總算心愿得償,小奴田勘愿為明公效死!”
饒以莘邇兩世見聞,尤其到這個時代以來,更是尊卑貴賤、智士虎臣,各色人等,無不有見過,此時見了田勘的這番舉止言行,且也竟是一時無話。
田勘猛力扣頭,再說一遍,說道:“小奴田勘愿為明公效死!”
“你先起來。”
田勘躍身站起,叉腰昂立,積極地說道:“敢請明公,派些兵士看管小人。”
“看管你?”
田勘指了指戰場,說道:“小人愿為明公招降郭黑、呼衍寶等!”
包括羅蕩在內,周圍諸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謂“看管”,指的是押著他去招降郭黑、呼衍寶,——至於為何“押著他”,不必多說,自是為消掉莘邇的疑心,向莘邇表示他絕無逃跑之圖。
莘邇失笑說道:“足下卻是個知情知意的。”
田勘氣昂昂,作出忠義之色,說道:“‘久仰明公’、‘愿為明公效死’此言,是小奴的肺腑心聲!今能得投到明公帳下,小奴心花怒放。”
若是換了別的降將,如果這般主動提出,愿為莘邇招降部曲,莘邇為示信任,大概不會遣兵看押,但碰上田勘這種,還真是不遣兵看押不成,莘邇便就“從諫如流”,允了田勘此請,令魏述帶親兵百人,押著田勘去招降郭黑、呼衍寶和戰場上潰散的其部兵士。
主將先是逃跑、繼而被擒,高力羯兵等盡管勇悍,群蛇無首,也是一盤散沙,沒有了戰斗力,被李亮、薛猛、趙興、禿發勃野、高延曹、羅蕩等部從三面包圍,逐步壓縮,最終逃掉的只有少數,大多被擠壓到了渭水南岸的一片狹窄區域。
田勘威風凜凜地到至,替莘邇招降。
將校以下,三四千人,無論羯、華,俱皆放下兵器,跪地投降。
密密麻麻的降卒中,田勘感覺到了一人的注視,順著找去,是呼衍寶。
毫無哄騙呼衍寶在前阻敵、而他自己卻率部逃跑的慚愧,田勘面不改色,大步過去,把呼衍寶一把拉起,上下打量,關心地說道:“阿寶,沒有受傷吧?”
“…托將軍的福,末將未有受傷。”
“沒有受傷就好!阿寶,我剛才拜見過莘公了。莘公英武絕倫,你我以后就跟著莘公干!我打包票,一定前途光明!”故意提高聲音,說了這么一通讓魏述等聽到的話,田勘東張西望,問呼衍寶,說道,“老郭呢?我怎么沒找著他?”
“末將也不曾見他。”
戰場東邊。
僥幸沖出重圍的郭黑,沒命地鞭打坐騎逃竄。
在他和從騎的后頭,約兩里不到的地方,數百隴軍輕騎緊追不舍。
郭黑身邊的從騎,不斷有人中箭掉馬。郭黑正在絕望,那數百隴騎卻停下了追擊,原地待了稍頃,撥轉回頭,朝西返程了。郭黑頻頻扭臉,確定他們不追了后,又驚又喜。盡管搞不懂這股隴騎為何返回,他不敢耽擱,更加拼命地東逃不停,往薊縣而去。
追趕郭黑的是禿發勃野、宋金等騎。
趕到莘邇旗下,禿發勃野問道:“明公,緣何傳令,命末將不要再追郭黑?”
“我自有用處。”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莘邇沒有回答禿發勃野此問,只笑著如此說了一句,隨即說道,“現下要務,是趁勝克取新興城!拔列,你與勃勃率你兩部輕騎,負責收容俘虜。”令道,“螭虎、羅虎,你們跟我去打新興出城的守卒!”
羅蕩說道:“出城守卒?明公,不聞有報新城守卒出城啊。”
莘邇笑道:“很快他們就會出城了。”
按莘邇的軍令,田勘遣吏“沖破隴陣”,至新興城下,聲稱同蹄梁、田勘統兵萬余前來解圍,叫城中突圍配合。城中守卒早就察覺到了城東好像正在鏖戰,聞得此訊,果然中計,守將親率守卒精銳出城突圍。唐艾指揮兵馬阻擊,莘邇引甲騎及時殺到,一鼓滅之。
新興城輕松奪下。
莘邇一邊傳令北宮越,命他進奪臨渭,一邊傳令三軍,休整一夜,明日進兵冀縣。
麴爽、令狐樂兩部,先后軍報來至。
麴爽報云:“已過襄武縣,至多一日,即可到達新興。”
令狐樂報云:“已過金城縣,入隴西郡界。”
莘邇口述,高充手寫報捷文書兩封,分別送去給麴爽、令狐樂。
內容一樣,兩道捷報都是只短短的一句話:“新興已下,全殲虜援田勘部五千騎。”
兩天后,莘邇兵將至冀縣。
咸陽,宮城。
南陽的緊急軍報送到:“荊州桓蒙引兵數萬,循水而上,進軍神速,已至南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