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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只能說抱歉 降將不可靠

  堡將常年身處前線,特別是這一年多來,與隴西郡唐艾部你來我往的小規模戰斗幾乎是個把月就要打一次,最先反應過來,大叫道:“賊襲!”

  田勘的第一個念頭是覺得真巧。

  昨天才接到蒲茂的令旨,今天隴兵就來攻襲了?蒲茂居然這般未卜先知!

  田勘的第二個念頭還是覺得真巧。

  天水郡與隴西郡接壤的地域,除掉新興縣城以外,自渭水而南,一字排開,布列了十余個塢堡,怎么隴兵剛好偷襲的就是他來到的這個塢堡!

  堡將顧不上田勘了。

  他一疊聲的下令,命擊鼓吹角,召集兵士登堡墻,準備守御作戰。

  ——如前文所述,略陽郡大致呈一個半圓形,把天水郡包在其中,天水郡的北邊、東邊,皆和略陽郡接壤;兩郡西邊的話,則是略陽在北,天水在南,近似呈一條南北直線,與南安、隴西二郡接壤。兩郡與南安、隴西接壤的地帶,分處渭水兩邊,計有三百里長。

  在此三百里長的地段上,屬於天水、略陽的縣城共兩座,一是渭南的新興,一是渭北的平襄。一方面是為增強此二城的守御能力,一方面是為加強對邊境的管控,蒲秦近幾年,在新興和平襄兩城的周邊,相繼修筑起了十來座塢堡。

  田勘巡視所到的這個塢堡,就是位處在渭水南邊的幾個塢堡中的一個。

  這十來座塢堡全是純粹軍事性質的,因與郡縣豪強們的塢堡不同,堡中沒有百姓,也沒有開辟菜地什么的,所以占地不大。每個堡內的兵士也不很多,視堡的大小不定,多則一屯,少則一隊,有那最小的,甚至一隊都不到。

  這個堡算是大的,堡中守卒正好一屯,共有百人。

  嘩嘩的雨聲中,鼓角之音盡顯沉悶。

  守卒們以伍為單位,順著坡道,橐橐地奔上堡墻,快速加入到守堡的行列中。

  十余張大弩從窩棚中抬出,主要放置到了堡墻的西面。

  連日下雨,弓有些潮濕,進到射擊崗位的弓手試著彈拉弓弦。

  驀然聽到“撲通”一聲,緊跟著是幾個人的驚呼。

  田勘和那堡丁主將扭頭瞧去,是一個兵士腳下打滑,摔倒在地,濺得泥水到處都是。

  堡丁主將怒道:“慌什么慌!隴賊襲擾咱們還襲擾得少么?打一陣,他們不就退了!”

  那兵士不敢說話,爬起來,拾起步槊,迎雨奔朝他的守御位置而去。

  郭黑犯疑說道:“將軍,我怎么瞅著這不像慣常的襲擾?”

  田勘也已看出不對。

  隴兵的慣常襲擾他是了解的,通常只有三二百人,而且這三二百人還多是新卒,或是府兵,一般來講,倒是和那堡丁主將說的相同,打上一陣就會自己撤退。

  可眼前所見,盡管敵尚稍遠,并有雨水模糊視線,但怎么看,卻也不像三二百人的規模,以及雨下前進的速度,也怎么看都不像新卒。

  沖在最前頭的幾個隴卒,好像是沖出了濃霧也似,躍入到了田勘的眼中。

  田勘分明看到:這幾個持環首刀的隴卒盡皆披甲,披掛的還是較好的明光鎧,鎧甲被雨水沖刷得黝黑泛光,雖無日照,也好像熠熠生輝。

  緊隨這數個甲卒之后,更多的隴卒沖出了雨簾,有持步槊的,有挽弓的,有推著云梯和撞車的,放眼望去,不僅塢堡的正面盡是敵蹤,南北兩面也有許多敵人。

  粗略估算,只怕不下四五百人!

  田勘做出了判斷,說道:“是隴賊精銳!”

  一桿大旗適時地出現。

  身高體壯的掌旗將舉著丈余高的紅色大旗,行到距離塢堡一箭之地處,把大旗插入地面。

  旗早被雨水打濕,又被風卷起,露出了旗上的斗大黑字。

  上寫著:“襄武護軍蘭。”

  “他娘的,蘭寶掌!這不是慣常的襲擾,這是要攻下此堡!”郭黑叫道。

  襄武護軍,五品軍職;蘭寶掌,郭黑等人知道,是莘邇的愛將。

  就不說圍堡的隴兵多達四五百人,也不說其間有明顯是精卒的甲士、各類攻城器械齊全,只憑蘭寶掌的身份,若僅是慣常的襲擾,亦斷然不會由他帶隊。

  郭黑轉看田勘,說道:“將軍?”

  最先的吃驚過去,田勘穩住心神,說道:“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什么意思,將軍?”郭黑說道。

  田勘說道:“要沒你我及時趕到,這塢堡可能還真就會被蘭寶掌打下,卻他雖氣勢洶洶,帶了四五百賊眾趁雨來襲,奈何現下塢堡中多了你我,也只能向他說聲抱歉!勞他白跑一趟了!”哈哈笑道,“老子給他來個迎頭痛擊!”令道,“叫你我的親兵上陣!”

  郭黑應諾,下到堡中,將他兩人帶來的那百余騎士集合起來,旋即帶到墻上。

  “加上你我親兵,守卒已然兩百余,他只四五百人,累死他,他也打不下此堡!”

  郭黑說道:“是,是。”田勘所言極有道理,郭黑的不安情緒漸漸也得平息,他眼珠一轉,獻策說道,“將軍,若能擒下蘭寶掌,功勞一樁啊!要不末將引些騎兵,候於堡門,等他們沖近,便先馳出殺上一場?說不得,能順手為將軍擒獲蘭寶掌!”

  “雨大地滑,不利馬馳,咱們先打著看看。”田勘卻是謹慎,沒有同意郭黑的建議。

  堡外,大旗下。

  蘭寶掌馳馬到至,沒有下馬,橫槊鞍上,下令說道:“先登者賞,退怯者斬!”問左右,說道,“鼓角手呢?”

  從吏答道:“就快到了,護軍!”

  “擊鼓、吹角!進攻!”

  塢堡上箭矢射來。

  一支勁弩破空而至,射到了蘭寶掌馬前近處,斜斜地深插入地,小兒臂膀粗的弩桿晃動不停。

  蘭寶掌視若無睹。

  從吏注意到了堡墻上箭矢的密度,蹙額說道:“護軍,守卒好像不止百人啊。”

  “管它是不是百人!咱們不能落在了魏、朱、趙諸君的后頭!傍晚前,必要攻下此堡!”

  ——前此襄武保衛戰,蘭寶掌多從於唐艾左右,軍功已比魏咸等人為小,這回全線進攻渭水以南的天水郡諸個塢堡據點,蘭寶掌下定決心,務必要搶下首克的戰功!

  從吏凜然應諾。

  堡外的溝渠不寬,粗板橫上,蘭寶掌部的隴卒踩踏涌過,云梯、撞車也被推著經過。

  鼓聲、角聲響起,穿透雨幕,聲聲促促。

  攻堡兵士們的吶喊壓住了雨聲,戰斗開始。

  蘭寶掌攻打的這個塢堡西北方向,二十余里外,新興縣城。

  這個時候,新興城外和那個塢堡外頭的情形差不多,西、北、南三面都出現了敵人。

  守將的驚惶自不待言,且也不必多說。

  只說城西,三四里處。

  高大的將旗旁邊,一面大傘下頭。

  莘邇負手而立,唐艾捉扇,坐於胡坐上。

  其余高充、張龜等吏員侍吏於后。

  一隊隊絡繹前進,於雨中奔向各自被指定攻城方位的將士,從莘邇的身邊路過,將校們下馬行禮,然后繼續帶隊急行,兵士們也不斷地舉起步槊、環刀等兵械,向他行軍中行進禮。

  “千里,你估計同蹄梁、田勘會中咱們的計么?”

  唐艾搖扇笑道:“同蹄梁、田勘都不是莽撞之徒,然皆無大智,我料之,他倆定會中計。”

  “就這么確定?”

  唐艾笑道:“明公,他倆若不中計,我自此不再用兵!”

  莘邇不禁也笑了起來,眺望南邊和東南邊,說道:“也不知蘭寶掌等現在是否已到進攻地點?”

  “他們比咱們主力先發,估算路程,已是大多都該已到。這一年多,我沒少派兵打那些塢堡,各堡的虛實我盡皆已知,知己知彼,兼之他們又是奔襲,明公撥給他們的又俱精銳,快的話,也許再有一兩個時辰,便有捷報送來了。”

  莘邇瞇起眼,仔細地辨別了片刻,抬臂指向東南遠處,說道:“那是烽煙么?”

  雨的簾幕中,遙遙能夠看見東南邊略遠處,似乎是有一股黑煙滾滾升騰。

  唐艾才把視線轉過去,那一股黑煙,已經變成兩三股,分從不同的遠近升起。

  “看來是蘭寶掌、魏咸、朱延祖、趙勉等部皆已對虜塢堡發起進攻。”

  天上下雨,敵我箭矢如雨。

  鮮血迸濺,染紅了堡墻上的積水。

  越過了溝渠的隴軍戰士,架起云梯,往上攀援;撞車到了堡門前,猛力撞擊。

  塢堡小,沒有大型的城防設備,又下著雨,沒法火攻,只好勉力防守。

  原本滿是信心,要打個勝仗,立個軍功的田勘,這時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郭黑的情緒也重新慌亂起來,他避開墻下射來的數支箭矢,貓腰跑到田勘身邊,倉急地說道:“將軍,不對勁啊!怎么渭南各堡都升起了烽煙?隴賊不是只在攻這個塢堡,是全都在攻啊!那新興城,會不會也遭敵襲了?這次會不會壓根不是襲擾,而是隴賊的全面進攻?”

  田勘說道:“你問我?”

  “是啊,將軍!”

  田勘沒好氣說道:“我問誰?”

  郭黑張了張嘴,白挨句罵,卻也無話可說,他問出了他最擔心的問題:“將軍,唐艾會不會還有援兵派來?若再有援兵,這塢堡怕是守不住啊!”

  敵人的喊殺聲響徹耳邊,雨中遠近,烽煙道道。

  田勘當機立斷,做出決定,說道:“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郭黑愕然,不解其意,不明白他為何又說一遍這話,遂便亦再問一遍:“將軍,什么意思?”

  “如果真是隴賊發起了全面突襲,那可就事關重大,關系到我天水整郡,乃至我秦州全州的安危!我得立刻把此緊急敵情,稟報同蹄將軍!不能因為這一個塢堡,竟把這件緊急的敵情耽誤住!所以也只能向此堡的堡將說聲抱歉!”

  郭黑說道:“將軍是說?”

  “趁隴賊還沒有圍住塢堡東面,即刻突圍!你趕緊把你我親兵召回,現在就突圍出堡!”

  郭黑痛快接令,大聲應道:“諾!”

  堡將聞知田勘、郭黑帶著他們的親兵,逼迫門卒打開堡門,東逃而走的時候,正浴血守戰於垛口前,他登時目瞪口呆。

  田勘的逃走,不止是減少了守衛塢堡的兵力,更要命的是,他身為天水秦軍的副將,卻不戰而逃的此個舉動,會帶隊堡丁的士氣受到多大的打擊可想而知!

  正如堡將的預料。

  當田勘逃走的消息傳開后,原在鼓勇殺敵的守卒,士氣差不多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下墜。

  堡丁軍心大亂,攻城的隴卒在蘭寶掌的督戰下,愈戰愈勇。

  新興城外,將旗下。

  一騎自東南方向馳奔而來。

  到至莘邇、唐艾不遠,騎士勒馬,翻身跳下,一邊飛跑,一邊叫道:“報!懷德塢已破!”

  渭水南北的這十余蒲秦塢堡,都是以“德”為名。

  懷德塢,乃魏咸負責攻打之塢。

  路經的兵士們聽到了這道捷報,歡呼雷動。

  “秦虜諸塢皆可稱堅,而不到兩個時辰,我主力圍城尚未完成,魏校尉已破一塢,可謂善於攻堅者也!”從侍莘邇身后的高充撫須笑道。

  莘邇笑道:“頭功當賞!”摘下隨身所帶短匕,給那騎士,令道,“賞魏咸!叫他燒了那塢堡后,去助蘭寶掌、朱延祖、趙勉諸將。”

  騎士接住,捧在手中,高聲應道:“是!”退出數步,轉身到馬邊,轉馬向來路馳回。

  一騎與這個騎士錯馬。

  馳到近處,馬上騎士跳下,踩著積雨,奔來叫道:“報!昌德塢已破!”

  此塢是趙勉所攻之塢。

  路經的戰士們聽到,又是一陣歡呼。

  莘邇如前下令:“命趙勉助蘭寶掌、朱延祖等將!”

  騎士接令,馳馬而回。

  蘭寶掌所攻之塢,前鋒甲士已經突上堡墻。

  堡將絕望,破口大罵:“狗日的降將!沒一個可靠的!”

  新興城外,軍報次第。

  接連又到兩道軍報,但卻都不是攻塢堡諸將送呈過來的了。

  一道是郭道慶送來的:“兵馬已至平襄,將圍。”

  一道是北宮越送來的:“末將部已至略陽郡南,隨時可渡渭攻臨渭。”

  莘邇顧令張龜,說道:“郭道慶、北宮越兩路兵已就位,大王、麴爽部現至何處了?怎么還無軍報送來?遣吏速去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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