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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追敵二百里 天命在我隴

  蒲茂問道:“何事?”

  慕容瞻衣甲上盡是塵土,被他放到遠處的戰馬,本是紅馬,現也被塵土染得如似灰馬,連人帶馬,俱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

  他說道:“大王,今我王師東還,阿瓜必追,此不可不防。臣愿領本部為大王斷后!”

  昨天下午,蒲茂決定撤兵的時候,給慕容瞻去的令旨,叫其也從狄道撤退。

  慕容瞻昨晚做好了撤退的準備,今早開始的從狄道撤軍,因為撤軍的同時,需要防備城中的麴爽部可能會有的出城追擊,故此撤退的速度不算很快。

  現在他的部隊還沒出狄道縣界。

  慕容瞻拋下部隊,單獨前來晉見蒲茂,卻就是為了此事。

  蒲茂說道:“孤已有備,斷后之任就不勞將軍了。你的部曲現在何處?”

  “估算路程,臣部現下應是快到鳥鼠同穴山了。”

  蒲茂說道:“孤已令同蹄梁、田勘兩部為孤主力斷后,并孤也已經命令他兩人遣騎接應將軍部撤退。將軍快些回去,指揮你的部曲從孤主力之后,撤還咸陽罷。”

  慕容瞻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呈給蒲茂,說道:“大王,這是莘阿瓜前日送給臣的信,請大王過目。”

  “孤不看了,無非離間之計。”慕容瞻帳下的氐羌將校,早把莘邇的這封信,密稟給了蒲茂,不需看信,蒲茂也知這信上寫的是什么東西,頓了一下,叮囑慕容瞻,說道,“將軍部離我王師主力略遠,撤退路上可一定要萬加小心,不要中了莘阿瓜的埋伏。”

  慕容瞻應道:“是!”

  “將軍還有事么?”

  “大王下給臣的令旨,令臣從大王一起撤回咸陽。大王,臣撤回咸陽后,那這天水郡的駐防?”

  蒲茂“哦”了一聲,說道:“今次雖沒攻克襄武,然而隴賊損失慘重,料莘阿瓜也無力犯我天水。當此情況下,留將軍於天水,實在大材小用,因孤便聽了摯申金、茍敬之等的進言,調將軍從孤還咸陽。等到了咸陽,孤意煩將軍往援仇泰,迎擊張韶、趙染干等賊。”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張韶、趙染干等賊”這話里,蒲茂未提李基。

  蒲茂接著說道:“至於天水的駐防,就由同蹄梁、田勘二人暫時負責。”

  “是,臣遵旨。”

  離開蒲茂的王駕,慕容瞻牽馬行出里許,於從騎們的催促下,翻身上馬,將往西去,回其本部之時,他忍不住回頭,又望了一眼漸次出營的千軍萬馬眾中,官道上漸漸遠去的蒲茂一行。

  “大王的精神不是太好,頗是憔悴啊。”他這樣想道。

  與去年秦軍攻克鄴縣,慕容瞻與蒲茂初見那時相比,蒲茂那時的意氣風發,今日確乎是不曾再見,取而代之的,是他盡管勉力振作,而依然顯得蒼白的面色和難掩的憂色。

  面色蒼白,大概是因這幾天蒲茂沒睡好覺。

  憂色難掩,慕容瞻想道:“或許是因擔心孟公的病情?”

  遍觀蒲秦文武諸臣,唯有孟朗,最為慕容瞻忌憚。

  孟朗病重昏迷的事情,雖然蒲茂已令嚴格保密,可是慕容瞻也已有風聞。

  當此之際,咸陽頻頻告急,孟朗奄奄一息,慕容瞻思緒繁雜,一時難言。

  “明公,還不追么?再不追,蒲茂就要竄入天水了!”高延曹急不可耐地問莘邇。

  玄甲突騎,這時已不在那處山谷中,從山谷中轉移出來,先是南下,繼而東行,迂回到了撤退的秦軍殿后部隊之西南十余里外的隱蔽位置。

  莘邇說道:“我就是在等蒲茂過天水郡。”

  高延曹愕然,說道:“明公,這是為何?”

  “蒲茂豈會無料我部追擊?‘擊其惰歸’,此兵法之教也。現在正是秦軍嚴陣以待,防備我部追擊的時候,我部若是現下追擊,不排除反而會中秦軍埋伏的可能,所以,得等到蒲茂及秦虜主力過了天水,我部才能進擊。”

  高延曹摸了摸腦袋,說道:“明公的意思是,不追蒲茂?”

  “其軍雖撤,猶數萬眾,便是咱們追蒲茂,難不成還能把他擒獲?”

  高延曹說道:“那明公的意思是?”

  “螭虎,做人不要貪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卿不聞乎?用兵打仗,亦是同理。此回追擊,我部只要能把他殿后的部隊擊破,打個勝仗,就足夠了。”

  高延曹說道:“那不追蒲茂,慕容瞻總是可以截擊一下的吧?”

  “慕容瞻部,我也不打算截擊。”

  高延曹連瞅了莘邇兩眼,欲言又止。

  莘邇知其所想,笑道:“螭虎,你是不是認為,我是真的懼怕慕容瞻,不敢和他打,所以不截擊他?”

  高延曹干笑說道:“區區慕容瞻,怎是明公之敵?明公一定不是怕了他,必是另有緣故!”

  莘邇確實是另有緣故,他悠悠說道:“慕容瞻部多鮮卑兵,咱們就算截下他,進一步言之,又就算能把其全殲,於我隴何利?因而,與其打慕容瞻部,不如打秦虜斷后的氐羌兵!”

  蒲秦內部“國人”與降胡之間的矛盾,是定西可以利用的,莘邇一再“推崇”慕容瞻,就正是為了挑撥蒲秦那些氐羌貴酋與慕容瞻,或言之,慕容鮮卑降人的不和,既然如此,他自然就不肯與慕容瞻交戰。便像他說的,即便打贏了,對定西也無好處。還有他沒有說出來的,這么做的話,只會對蒲秦有好處,等於是他幫助蒲秦消弭、減輕了內部隱藏的禍患。

  周邊諸將聞得莘邇此言,羅蕩、李亮、薛猛、朱延祖等俱皆恍然大悟,無不交口贊佩。

  趙興眼皮一跳,心道:“奸詐!”

  負責壓陣斷后的秦將同蹄梁、田勘兩人,先是擺陣戒備,防止襄武城內的唐艾遣兵出擊,繼而,接應住慕容瞻部,等慕容瞻部過了襄武縣后,他們乃才動身東撤。

  兩天功夫,沿渭水東南而行約百里,前邊新興縣城已然在望。

  不見莘邇、唐艾部的蹤影。

  同蹄梁、田勘都不是莽將,并未因此掉以輕心,依舊廣撒斥候,謹慎行軍。

  過了新興縣城,又行兩日,接報聞說:蒲茂、慕容瞻和秦軍主力已經到了天水郡的郡治冀縣。

  同時,傳來了蒲茂的圣旨。

  蒲茂圣旨中說道:“孤即日統軍還咸陽,卿二人至冀縣后,就地駐扎;隴賊倘使犯境,退之即可,切勿深追。候孤殲張韶等賊部,再攻襄武時,卿二人為孤先發。”

  同蹄梁、田勘兩部和秦軍主力之間的距離約五十里。

  這個時候,他兩人及其所部也已經進入到了天水境內。

  得了蒲茂此道圣旨,二人略作商議,俱覺得莘邇、唐艾部應該是不會再來追擊他們了,便做出決定,加快行軍的速度。

  就在這天下午,兩部斷后秦軍剛加快行軍速度不久,撒出去的斥候接連急報送至。

  “西南十四五里外,發現隴騎,約五千眾!”

  “南十余里外,發現隴步騎一支,約千余人。”

  “隴騎直往我部馳來!距我部不足十里了!”

  “隴步騎北進甚速,距我部只剩十一二里!”

  “隴騎將至,觀其將旗,是莘邇親率!”

  同蹄梁、田勘相顧吃驚。

  此地離襄武總路程已二百里,莘邇竟能追到此時,忍到此時才進擊!

  好在兩人都是宿將,臨危不亂。

  當即在主將同蹄梁的命令下,兩部兵馬迅速地停下行軍隊形,以官道為軸心,改列迎戰陣型。

  同蹄梁部組陣於官道北邊;田勘部組陣於官道南邊。

  西南方向的那支隴騎,當然就是莘邇親率的玄甲突騎。

  卻是南邊那支千余人的隴軍步騎是何人所部?是北宮越所部。

  因為北宮越部步騎混雜,沒辦法做到轉戰如風,所以莘邇沒帶之一起往援襄武,把他們留在了武都、天水兩郡的交界地帶。於前時,北宮越接到了莘邇的軍令,因趕來參戰。

  在距離同蹄梁、田勘部還有四五里,亦即同蹄梁、田勘兩部已經開始在官道南北列陣的時候,莘邇新的軍令送到北宮越部中。

  北宮越看罷軍令,與帳下軍將說道:“明公令我部先擊道南的田勘陣,以掩護明公部隨后進擊同蹄梁陣!諸君聽令,從我進戰!”

  諸軍將齊聲應諾。

  四五里地,轉瞬即至。

  北宮越兵馬到時,道南的田勘陣陣勢還沒有組列完畢,不過在其陣型的外圍,田勘部兵士已經用隨軍的輜重車等建構成了一道臨時的防線。

  北宮越略作觀察,策馬回呼:“虜陣未成,潰虜正在此時!”挾槊當先,引兵殺往。

  其部千余步騎,多是跟從他久戍西海,常年與柔然廝殺的老卒,俱皆精銳,盡管此時莘邇部的玄甲突騎還沒露面,面前之敵,兩部合計萬數之眾,他們卻毫不畏懼,吶喊著隨之沖上。

  同蹄梁眺看了片刻北宮越部以寡擊眾,進擊田勘部的雙方交戰狀況,令道:“趁賊先攻田勘,趕緊加快列陣!”說著,視線轉向西南。

  沒有讓他失望,一點煙塵,落入他的眼簾。

  這點煙塵迅速變大,從一點變成一團,又從一團變成一片,繼而,地面震動,煙塵已不能再用一片或一團形容,彌漫了整個西南的原野。

  數百上千個披掛著玄黑色鎧甲、皮甲的具裝甲騎在前,數千個穿著玄黑色褶袴戎裝的輕騎在后,幾乎是遍布了眼前可見的野地,初時離同蹄梁、田勘陣約還有三四里,但同蹄梁感覺他僅僅是眨了兩眨眼的空當,這數千隴騎就已至秦軍兩陣咫尺之處。

  具裝甲騎們持的丈八長槊,輕騎們同樣持的長槊,或挾舉的刀弓,以及迎風颯颯的各色大小軍旗,清晰地入其目中。

  這支隴騎是從西南方向來的,但是沒有像同蹄梁預想的那樣,首先也去攻擊路南的田勘陣,看其勢頭,而是分明要攻擊道北的同蹄梁陣。

  同蹄梁口干舌燥,叫道:“豪平!豪平!”

  同蹄豪平身披重甲,騎具裝戰馬馳至:“末將在!”

  “擋住!”

  同蹄豪平唿哨一聲,引甲騎百余、輕騎五百,脫離本陣,朝來騎而往。

  西南殺來的這支隴騎,正是莘邇親率的玄甲突騎。

  看到同蹄平陣中出來了一支騎兵迎戰。

  一邊馳馬行,莘邇一邊探手取來點將囊,隨手掏出一張,其上繪青鷹攫兔圖,遂令道:“拿此卡與拔列!擊滅虜騎,還卡繳令!”

  傳令兵至禿發勃野部中,將此卡與之,把莘邇的命令轉達。

  禿發勃野呼弟勃耀、帳下將呼衍磐尼、宋金等各率精卒,從其出戰。

  奔馳急進的玄甲突騎諸營將士的目注之下。

  但見數百騎自禿發勃野部的沖鋒陣中奔出,迎向秦軍出陣的那數百騎。

  雙方合計千余騎兵接近,對射的弓矢如雨;隨之雙方接近,對斗的長槊如林。各有兵士墜馬。敵我交纏。一個沖在最前頭的隴軍騎士,亂戰中,彎腰斫下一敵之首,由著戰馬奔騰的慣性,從秦騎的陣后突出,兜馬轉回,舉起手中人頭,舉槊大叫:“同蹄豪平死了!”

  秦騎聞聲,抽暇顧之,那被高舉的人頭,辮纏顱后,相貌粗獷,可不就是同蹄豪平!

  卻是敵我方才接戰,同蹄豪平不知就中了哪個隴騎近距離射出的臂弩,鎧甲雖堅,不能抵擋,因而落馬,遂被這個隴軍騎士將之殺死,割下了他的腦袋。

  隴騎歡呼,叫道:“宋校尉!宋校尉!”

  這割取了同蹄豪平人頭的,是宋金。

  秦騎主將戰死,余眾大亂,倉皇四逃。后頭陣中的同蹄梁大驚失色,眼看著玄甲突騎的主力即將殺到,趕忙下令,命步卒進戰,又急令道南的田勘部派兵來助。

  田勘部的敵人只有千余隴兵,他是完全有能力分兵來助同蹄梁的。

  卻就在此時,毫無預兆的,大風陡從西北起。

  渭水的水氣隨風而來,沙塵滿地,白晝如晦。

  隴、秦兩軍當下的位置,隴騎在西,秦軍在東。風從西北來,同蹄梁、田勘兩部的將士是側迎風向的,頓時兩陣兵士多為風沙迷眼。莫說馳援同蹄梁部了,田勘本陣都頓時陷入混亂。

  “蒼天助陣了!蒼天助陣了!天命在我隴!”禿發勃野高聲呼喊,盡管已敗當面敵騎,趁風忽起,卻是不退,率禿發勃耀、呼衍磐尼、宋金等將士,如離弦之箭,首先撞入同蹄梁陣。

  風助騎勢,騎漲風威。

  玄甲突騎全軍上下斗志倍增,同蹄梁陣先潰,田勘陣繼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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