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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臣事君以忠 亦賴老兄名

  唐艾猜得很對,確是強莫被斬了。

  不過,雖是高延曹先登,但殺掉強莫的卻是羅蕩,因為強莫就在營南,剛好被羅蕩碰上。

  卻說,高延曹、羅蕩攻下強莫營,留下步卒收管俘虜、清點繳獲、打掃戰場,自引本部騎兵出來,馳騁至唐艾的牛車前,上呈捷訊。

  羅蕩跳下馬來,手提強莫首級,捧給唐艾,說道:“末將斬得強莫在此!”

  唐艾以扇遮住口鼻,以擋血腥之氣,略看了那首級眼,說道:“這就是強莫?”

  羅蕩乜視高延曹,回答唐艾,說道:“回稟將軍,此將有名,便是強莫。”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似是所答非所問,唐艾聞言稍怔,旋即想起出谷陰時聽到的一個故事。

  即高延曹前在朔方,斬了茍雄帳下的勇將勿干長盛,卻因他不識此人是誰,而泄氣地稱之為“無名卒”之事,及此事的后續之事,卻勿干長盛后來被趙染干認了出來,趙染干於是大為驚嘆高延曹之勇,服氣萬分,——這前后兩事隨著高延曹的回到谷陰,已經傳遍全城。

  唐艾登時明白,羅蕩此話,顯是針對高延曹“無名卒”之語而作,不覺莞爾,笑道:“驍騎先登,中軍斬將,兩位將軍俱立大功。”命令郭道慶,說道“把兩位將軍的功勞記在閥閱簿上等仗打完,我一并呈與朝中。”

  高延曹“哼”了一聲說道:“無非運氣好罷了!拿捏甚么嘴臉?有何驕傲?”

  “你也運氣好一個給我看看?”

  領兵打仗運氣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高延曹啞然無語把頭轉去一邊,又哼了一聲。

  唐艾安慰高延曹說道:“強莫雖為中軍陣斬石萍猶在城中!兩位將軍須臾間已破強莫營,我軍士氣大振,我現就下令,命全軍攻城!驍騎若尚堪戰強莫之首何如石萍之首?這才是此戰的頭等大功!”

  高延曹精神振作,挺胸按甲,說道:“如何不能戰?一個強莫營不過費了末將兩分力氣!”乜視羅蕩,說道,“只怕羅虎是沒有力氣再斗了!”

  強莫營雖是速克但之所以能夠速克,正是因為高延曹、羅蕩等將士進攻的時候無不是拼盡了力氣,一場鏖戰的爆發下來羅蕩的耐力比不上高延曹,氣力確是有些不支若是勉強上陣功勞小於了高延曹臉面上不好看倒沒關系,萬一不小心,受了重傷就得不償失了,所以盡管他聽出了唐艾此話是激將之計,但亦無意再與高延曹爭功,然而力輸口不輸,微微一笑,與唐艾說道:“驍騎好歹也是今次攻南安的副將之一,功勞總不能都被末將得去,石萍的腦袋,末將就讓給驍騎了!”又說道,“螭虎,你那馬我也不要了!”

  高延曹大怒,說道:“什么叫讓?什么叫不要?”

  “那馬是你的心愛,君子不奪人所好,但你一定要給我的話,我也卻之不恭。”

  “君子言出必踐!只有你是君子么?螭虎也是!諾既已許,自當踐之!不踐,能是螭虎么?”

  郭道慶是個君子,贊同高延曹此話,贊道:“有道理!”

  唐艾哈哈大笑,叫魏咸趕起牛車,攜郭道慶、高延曹、羅蕩及高、羅兩部騎兵,和那五十個鼓手,回轉城西的中軍陣中。到至陣中,唐艾未做片刻耽擱,馬上傳下令去,命圍於城西、城東、城北三面的諸營兵馬,趁大破強莫營的威風,立即開始攻城。

  他坐於豎起的王節下,命令各部:“候鼓三通,吾旗下飆,三面齊攻。吾旗不舉,退者斬!”

  命令傳到。中軍三通鼓擊罷,獂道城三面的數千定西將士俱皆顧目中軍陣中,瞧向如林的槊尖簇擁中,那面丈余高,懸掛飄帶等飾物,紅底黑字,繡寫著“假節、宣威將軍”的唐艾將旗。鴉雀無聲的城外,空氣好像為之凝滯。將旗猛然向下一揮。城池三面,殺聲登起。

  高、羅攻強莫營之時,步卒、甲騎奮進戰斗的聲響遏止行云,高、羅出入莫營如無人地,強莫為羅蕩斬殺,這些情景被城頭的守卒看得清清楚楚,守卒的士氣先已被唐艾的連番用計給重創得差不多了,又親眼目睹到了定西將士的悍勇,士氣已是徹底跌落到了谷底。

  膽小的雙股戰栗,饒是膽大的,亦面如土色。

  天空瓦藍,陽光明麗,城上的守卒卻覺孤單無助,如身處血海尸山中,人人無有斗志。

  故是,當城西北宮越等所率的陰平等三郡兵和高延曹、蘭寶掌兩部、城北趙興等所率的鐵弗匈奴等兵、城東田居等所率的東南八郡兵,并及巡弋於攻城戰場之外近處的曹惠、王舒望等所率的游騎、支援部隊,幾乎於同一時刻,開始了對獂道縣城的圍攻、策應猛烈進攻后,沒用多長時間,城外的護城河就各被填平了好幾段,三面的進攻部隊先后都逼近到了城墻下。

  城頭上,重新回到西城墻上較中地方,對著唐艾中軍將旗方向的石萍,看著借投石車、強弩等的掩護,順利填平、渡過護城河,已在城墻下架設云梯、布置沖擊城門的撞車的定西兵卒,睚眥欲裂,喊著似的嘶聲叫道:“督戰呢?敢后退半步者,殺無赦!”

  部曲督等督戰軍官,散於整段的城墻上,提著刀,用刀背驅趕部分逃離垛口的守卒回去他們該在的防守位置。有的守卒太害怕了,躲躲閃閃,不肯返回垛口,便有部曲督三步并作兩步上去,提刀將之殺掉。一番鎮壓下來,不管士氣怎樣,至少城墻上的防線算是沒有未戰而潰。

  石萍身板,一個軍吏說道:“將軍,外無援兵,士氣不振,城恐怕是守不住了。要不?”

  石萍霍然轉首,怒目而視,怒道:“要不什么?”

  這軍吏不敢對視石萍,低下了頭,卻到底生死之間,對死的懼怕超過了對石萍的懼怕,鼓足勇氣,小聲說道:“唐艾說獻城免死,不降盡屠。將軍,要不降了吧?”

  話音未落,這軍吏只覺脖間一涼,劇痛傳來,隨之他歪倒地上,就此死掉。

  石萍把殺了這軍吏的佩刀握在手中,虎視眈眈,盯看周圍的將校、親兵,說道:“再敢說降者,這就是下場!”他將刀舉起,大聲說道,“我等上受君恩,自當以死報君!況且我大秦男兒,豈能貪生怕死,投降隴虜?城如能守住,我給你們請功,如不能守,咱們一起死!”

  一人話音雖然顫抖,但卻語氣里帶著堅定,說道:“若無大王恩擢,便無下官的今日。‘臣事君以忠’,下官愿與將軍共死,以報大王恩德!”

  石萍看去,見說話的是南安郡丞,——即那個唐士。“臣事君以忠”,此話出自《論語》,孔夫子的話,石萍不知,但這唐士的表態很合乎他的心意,他說道:“好!今日如不能打退隴虜,也就不說了,若能把城守住,我愿與你結為兄弟!”

  氐人是蒲秦的“國人”,石萍更是蒲茂的心腹,肯與這唐士結為兄弟,實是“屈尊”,這唐士受寵若驚,但他心知,這城必是守不住的,就感激地謝了幾句石萍對自己的高抬,心道:“石將軍雖愿與我結為兄弟,但這兄弟肯定是結不成的了,大王英明仁厚,是百年來僅見的雄主,孟公文韜武略,世人無可比者,今大王伐偽魏,鄴城將下,在孟公的輔佐下,將來一統海內者,非大王莫屬,只盼我今日之死,能為我的子孫,在來日的大秦朝中,換一個功名富貴。”

  這唐士因為蒲茂的擢用,乃才得以出仕,對蒲茂的忠心是有的,然他又不是蒲茂的左右重臣,事實上,他與蒲茂總共也就見過一面,所以他甘愿與獂道城俱亡,除掉忠心以外,認為蒲茂能夠一統海內,建立真正的新朝,從而為不讓在家鄉的子孫成為“叛臣之后”,自此斷了仕途,進而相反,以他的盡忠而死,給子孫換個來日大秦新朝的富貴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石萍召來軍中的巫師、巫女,命他們在城上唱舞、做法,激勵士氣。

  他自己則戴上了一個三眼的木質面具,望能天神附體,隨之,手持刀柄,於第一批攀墻的定西精卒將上到陳城上時,加入到了守城的行列中。當真可謂是身先士卒。

  蟻附攻城的定西將士,身著紅色的甲衣,被各攻城陣地的鼓聲催動,前赴后繼,一波接一波。

  從城頭望下,三面城墻上,入眼全是紅色。

  守城的秦軍將士穿的甲衣俱是白色。

  上為藍天,下為黃土。在這之間,黑色的城上,紅色與白色交纏搏斗。紅侵如火,把那白色的雪霜,一點點、一團團的燒化。戰斗進行到一個時辰,城西、城東的城頭上,紅色已經不但穩住了腳,而且向外擴張,白色潰不成軍,被壓縮、隔絕成了一小片、一小片。

  卻唯城北,攻城的鐵弗匈奴兵盡管也上到了城頭,但戰局卻陷入了膠著。

  城西中軍陣中,唐艾把目光更多地投向了城北。

  只從表面來看,城北的攻勢也很猛,但注目了會兒后,唐艾分明發現,於城頭帶兵作戰的趙興部將金素弗、叱奴侯兩人,卻好像有點出工不出力。

  當北城墻守卒因為其余兩面城上守卒的敗退而受到牽累,一些守卒后退的時候,金素弗、叱奴侯兩人所部就向外擴張一點所占的范圍,但當北墻的秦軍軍官把守卒組織起來,發動反攻之時,他倆所部沒怎么打,就向內收縮。

  唐艾皺起了眉頭,羽扇往城北一指,命令魏咸,只說了一個字,說道:“去!”

  魏咸領令,翻身上馬,馳赴城北。

  恰好城北墻上西段的金素弗部,再次在守卒的反攻下,向后撤退。魏咸馬過城下的趙興主陣,絲毫不理會趙興的呼叫,徑到城下,下馬上云梯,於城頭散掉下來的流矢中,攀上了城頭。云梯頂端附近的垛口,已被趙興部占領。魏咸穿經占領區,從地上敵我戰士的尸體、傷員邊上越過,奔到了金素弗部所在之地,尋到金素弗,抽刀在手,喝問說道:“不聞建威令么?”

  唐艾的軍令:“吾旗不舉,退者斬!”

  金素弗、叱奴侯不是好像出工不出力,他倆就是出工不出力,這是戰前趙興給他倆的交代,目的不是為別的,自仍是為了保存鐵弗匈奴部的實力。

  只是金素弗萬沒想到,魏咸會氣勢洶洶地出現這里。別說魏咸是奉唐艾令來,僅其莘邇親衛首領的身份,殺他就如殺一雞。金素弗恐慌地說道:“小人的刀鈍了,換把刀。”

  “城西、城東已克,就剩你城北了!”

  金素弗應道:“是!”

  魏咸的監督下,他不敢再不出全力,率領部卒,向不遠處的守卒小陣殺去。

  城西中軍,唐艾看到城北的進攻迅猛起來,遂不再單獨只觀這邊,繼續觀察戰況的全局。

  城西、城東最先占據了整段城墻,城門也被攻破,城外蓄水已久的定西步卒沖殺入進。城北的城墻隨之亦被盡占,城門也打了開,趙興帶著列陣於野的鐵弗戰士亦沖進城去。

  站在唐艾身后的郭道慶喜色滿面,說道:“恭喜建威,獂道已克。”

  日頭西下,殘陽如血,暮色剛至。

  中軍唐艾的將旗,徐徐舉起,迎著晚風,颯颯招展於近郊、遠野之間。

  獂道城拔,石萍自刎而死,南安郡丞在亂戰中被殺,定西軍斬首數百,俘虜兩千余。

  是夜,唐艾犒賞三軍。

  北宮越等諸將聚於唐艾的大帳中,酣飲淋漓。

  酒過三巡,唐艾起身,捉羽扇胸前,朗目顧盼眾將,說道:“今取獂道,非艾之功,賴諸位將軍奮勇殺敵,不顧矢石,我明日就上書朝中,為君等請功。”說完這句套話,他瞅了田居眼,心道,“此戰功成,亦賴你老兄的大名。”放下羽扇,端起酒,說道,“諸君,共飲此杯!”

  眾人齊齊舉杯,把酒飲下。

  次日一早,唐艾分兵一部,由蘭寶掌率領,——出於莘邇之前的囑咐,為給曹惠些功勞,把他也派了去,持石萍首級,去打中陶縣。茍知政棄城而走。中陶不戰而下。

  至此,唐艾率軍到南安不足十日,攻取南安郡的戰役就以定西大勝宣告結束。

  唐艾一邊傳檄張道崇等,告訴他們可以撤兵了,一邊為防秦廣宗遣兵來奪南安,布置兵馬,分扼郡內要地,同時快馬露布,奏捷谷陰,并由郭道慶帶著軍中文吏,收撫民心,等等余下的諸多雜事,不必細說。

  秦廣宗果然於數天后,遣兵而來,但被早有防備的定西兵馬打退。

  十天后,九月下旬,朝中的令旨到了南安。

  令旨的前半部分,慰勞了唐艾等將,后半部分,是給他們的論功行賞。

  參與此戰的大小將校,包括立功的兵士,都得到了大小不一得賞賜。

  唐艾等幾個主將的賞賜最重,擢唐艾督秦州軍事,秦州刺史,假節、建威將軍如故;郭道慶被任為了南安太守,王舒望被任中陶護軍,曹惠被任南安都尉。諸將且有好幾個得了封爵,唐艾得封武都鄉侯,北宮越得封鄭亭侯,高延曹得封定遠亭侯,田居得封三里亭侯,羅蕩得封德陽亭侯,郭道慶、王舒望得封關內侯,趙興已為縣侯,沒法再升了,賜金銀若干。

  唐艾等人的官職任用、爵位得封,都是出於莘邇的提議。

  隨此道令旨到的,還有兩道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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