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郡的郡治“獂道”之得名,“獂”,是一種兇猛的豪豬類動物,先秦時期這里的住民,因以獂為自稱,戰國時,秦孝公西斬獂王,殺的就是獂人的王。這個獂人,其實就是氐人、羌人的先祖之一;“道”,不必多說,是一種與縣平級的行政單位,指的是住民中胡人居多之地。
早在前代秦朝時,隴西、南安等郡皆屬隴西郡,——“隴西”者,顧名思義,隴山(六盤山)以西,如前文所述,隴山就是天水、略陽兩郡稍往東的那座南北走向的大山,南安郡之設是在前秦的末年,而定西的武始郡是定西自設的,此郡之轄地,原先也是屬於隴西郡,亦即是說,武始、南安之地本是同郡,因此,武始、南安兩郡的郡治相距不遠,只有兩百多里地。
選擇武始為攻打南安的出發地,除掉距離關系,還有一個緣故,便是武始郡在渭水源頭首陽縣、鳥鼠同穴山的西北邊,換言之,從武始出發,不用像從隴西郡出發那樣,還得北渡渭水。
出了武始郡的郡治、李亮的家鄉狄道,西行三四十里,至武街縣。
此縣是個新縣,縣內的百姓不多縣城也很小但城墻卻頗高大堅固,畢竟此縣是狄道的西邊屏障。定西在此處置了一個護軍營卒數百。
在武街縣休整了一晚次日繼續西行。
復行近百里,向南望之隱約可見群山,山之東邊一水如帶往東奔流。那山,就是白石、鳥鼠同穴山,那水,就是渭水了。田居這算是重游故地當他顧望遠山、長河之時少不了會想起昔日的那一場敗仗,敗仗猶未去遠,新仗將要打響,萬人步騎的中軍,他“宣威將軍”的旗號在陽光下、秋風里,颯颯飄展看似威風十足,卻不知他此時此刻會是何等心情?
兵行至此轉往西南,到得渭水北岸再繼續朝西沿渭水疾行數十里外,即南安郡郡界。
獂道,郡府。
石萍今年三十多歲,正值武將的黃金年齡。
他身材壯碩,形貌魁梧,從小蓄起的頭發濃黑茂密,束成了一條粗辮,未像氐人通常那樣,纏辮繞於腦后,他而是把粗辮環繞脖間,辮子上雜以金銀薄片、各色的絹綢為飾,五顏六色,如是從遠處不經意地瞥來一眼,十個人里頭,八個人都得誤以為他脖間是纏了條蟒蛇。
辮子吸引人,石萍脖間,露於粗辮之下,他掛著的項鏈也吸引人。
這個項鏈全部是由尖銳的牙齒編成的,牙齒得有數十個,密密麻麻,打獵的老手能夠認出,那俱是野狼的牙。不用說,這些狼牙自都是石萍從他過往打死的野狼口中拔下的。
“隴兵出武始郡,已近我郡西界?”
“稟報大人,距我郡西界不到三十里了!”
“帶兵之將是田居?”
“小人等看見,他們打的旗號是‘宣威將軍、唐興太守田’。”
“兵馬多少?”
“觀其揚塵、行軍的長度,大概數千以上。”
石萍是員沙場宿將,雖前腳剛派了帳下千人南援新興縣,后腳就驟聞敵軍來襲本郡,且一時敵情不明,然他穩坐如山,還是較為鎮定的,想了一下,下令說道:“命步雷公率本部立刻趕去赤亭,先做阻截、防守;命強莫留守城外營中;召其余諸將率部進城,做御敵的備戰。”
步雷公、強莫,與奉石萍令率部千人南援新興縣的茍知政,是石萍帳下最勇悍的三將。
石萍的軍令傳下,城外的秦營頓時沸騰起來。
半個時辰后,步雷公率本部七百余人,出營西去,奔赴赤亭;強莫率本部千人,留守營內,與城中成犄角勢;余下諸將校皆俱率本部,總計將近兩千人,入到城內,加上城中本有的數百秦兵,合約兩千三百余,或登城頭,或戒嚴街上,或充作突擊隊、預備隊,各司其職。
於獂道城門關閉之前,數騎奔馳而出,出到城外,分作兩道,一路向東南,往天水郡的郡治冀縣去,一路向南,向渭水而去。前一路是奉石萍的命令,去給秦廣宗報告“田居寇南安”此敵情的;后一路是去新興縣,給已到新興縣的茍知政傳令,叫他立即率部返回南安。
不愧沙場宿將,也不枉蒲茂配給石萍的都是蒲秦的精銳將士,接聞敵情到現在,只過了一個多時辰,不到兩個時辰,在石萍有條不紊的指揮下,獂道縣的四千秦兵已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后繼的情報絡繹傳來。
“田居部距我西界二十里。”
“步校尉部已至赤亭布防。”
“午后不久,田居部入到了我西界,散別部兵於野,搶割我田間青苗。”
“百姓逃入赤亭,步校尉聞田居散兵搶糧,遣斥候往去探查寇情。”
“田居部主力過東山,緣赤亭水行,已近赤亭了!”
赤亭水是獂道西邊的一條河,因為周邊多紅砂土,河水呈現紅色,故名為赤。東山,是赤亭水的發源地,山亦多紅砂土,裸露在外,艷如桃花,因又被當地的唐胡百姓俗稱桃花山。
最后一道情報是步雷公派人送來的:“聞百姓說,田居部號稱兵馬五千。”
前邊的情報說田居部約數千以上,現下步雷公稟報,說田居部號稱五千。兩道情報綜合,頗為一吻合。石萍登時疑竇叢生,心道:“區區五千步騎,就敢來侵我南安?”聯系張道崇、北宮越等率的武都三郡兵,已展開了對天水郡的兩路夾攻之事,他摸著須髯,沉吟想道,“莫不是田居此犯我境,非是真的為了打我南安,而只是在策應張道崇、北宮越等部隴軍打天水?其目的是為了牽制我部,不讓我派兵援助天水郡?”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的這個猜測可能是對的,但又有點拿不準,於是做出決定,令道,“把這道敵情即刻送去冀縣,呈秦刺史閱覽。”
不管猜測是對是錯,敵人來犯,身為守將,石萍的當務之急,當然是守住南安,至於其它,就交給上官秦廣宗去判斷、決策吧。
軍情緊急,給秦廣宗送此情報的幾個騎士,一人三馬,路上人歇馬不歇,行三四十里,就換一匹馬乘,行速甚快,夜半時分,到了冀縣,直入州府,將此新的敵情呈上。
隴西、武都、陰平三路兵馬,分於昨天清晨和昨日下午,開始了對新興縣、始昌縣的進攻,兩個前線戰場的軍報不間斷地被送到冀縣來,秦廣宗從昨天到今日,一邊關注前線的戰況,一邊與佐僚們籌劃下邊該如何應對,整整兩天都忙得沒有怎吃東西,也沒怎么休息,聞得石萍有新的軍報送到,他暫停下與佐僚們的討論,命把軍報拿來。
看完了這道軍報,秦廣宗把始昌、新興兩縣最新的戰況報告拿出來,又把來源不同的這幾道軍報,反復對比相看。
看了會兒,他有了判斷,揉了揉因為睡眠不足而刺痛的雙眼,抬起頭,打起精神,對堂中的十余個州府、軍府大吏說道:“石將軍前一道軍報中言,犯南安郡的隴軍主將是田居,現一道軍報中言,田居部兵馬號稱五千,據其斥候觀察,其真實的兵力應是與此相差不大。
“諸君,我本就狐疑,武都等三郡攻我天水,武始等郡為何無有兵出?今果有田居氾我南安!只是,田居兵才數千,不比石將軍部多,石將軍且有城池為依,兵法云‘十則圍之’,憑其數千人馬,焉能陷我南安?據此,我認為,田居這一支隴軍當不是定西此次寇我秦州的主力,他最多是起一個牽制我南安兵馬的作用。自昨至今,張道崇、北宮越部攻始昌縣甚急,攻勢甚猛,此回寇我秦州的隴軍,如我所料不錯,其主力必是張道崇、北宮越部無疑!”
——卻是秦廣宗對田居部攻南安郡的“用意”判斷,與石萍竟是相同。
“明公的意思是:南安、新興、始昌三地,始昌才是此次寇我秦州的三路隴軍之主攻方向?”
主力既然是張道崇、北宮越部,隴西的隴軍和田居部都是“策應部隊”,那幾乎同時遭到進攻的三個地方,自然張道崇、北宮越進攻的始昌縣,順理成章地才是隴軍的重點進攻目標了。
秦廣宗頷首說道:“不錯!”
“那我軍下邊的戰策,該如何決定?”
“敵情已經完全明朗,我看咱們不必再多做討論了。還是我之前的意見,咱們先把張道崇、北宮越部消滅掉,然后再收拾寇我新興、南安的隴軍。張道崇、北宮越部號稱兩萬,依照始昌守將的觀察,其部兵馬實約萬人而已,戰卒不到萬人。明天,我就下令,再遣軍八千南赴始昌,合前日遣至始昌的三千步騎,及始昌守卒,并力反擊張道崇、北宮越部,爭取一戰克之!”
一個府吏提出了反對的意見,說道:“明公,我冀縣的駐軍共萬三千,再遣八千去始昌縣,本縣的駐軍就只剩兩千了。明公適才對隴軍三路的分析固然有理,但戰勢無常,萬一出現變局的話,我冀縣只存兵馬兩千,明公不免就會因兵力不足而捉襟見肘了啊。”
“什么變局?”
“這…,兵不厭詐,比如,若是田居的兵馬其實并非僅有數千,他正是為哄明公,才詐做數千,而候明公盡遣大軍赴始昌之后,他乃攻獂道,這可該如何是好?”
用兵之法,有虛張聲勢,詐作兵多的,古亦有減灶之計,詐作兵少的。偽裝兵多、偽裝兵少都非容易之事,但有心之下,卻也都是能夠做到的。
秦廣宗說道:“就不說田居部的兵馬不足以攻陷南安,就算他的兵馬再多一倍,田居,庸將也,前年他與呂、姚二將軍的白石山、鳥鼠同穴山一戰,他被阻多日不得過,以其庸才,又何能使南安告急?君之此慮,不足憂也!”
他拿起案上的玉如意,輕輕地把之放到一邊,說道,“待我大破張道崇、北宮越部后,料田居部自然就會主動撤退矣!”又道,“他那時若仍不退,其雖庸將,畢竟定定西之一郡太守,五品將軍,獲之,亦石將軍之一軍功也!”撫須笑問諸吏,“君等說,是不是?”
諸吏紛紛答是,一個銅鑼般的聲音最是響亮:“是啊,明公!”
秦廣宗再問余下諸吏,說道:“君等以為我的的這個破敵對策可否?”
其余諸吏首先覺得秦廣宗對三路隴軍的分析很對,其次覺得秦廣宗對田居的評價也很對,故是無人再有異議,俱皆說道:“明公英明,此策誠善!”
便於次日,冀縣軍營的秦兵,再被調出八千,南下始昌。
南下得冀縣秦兵是中午出的營。
這天上午,南安郡,赤亭,數騎擁一牛車,至步雷公營西,登高俯瞰,察其營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