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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及早定戒律 李基克太原

  高充所帶的使團,離開谷陰是在六月底。

  從初秋七月開始,到八月中旬,這一個月里,莘邇每天的日子過得都甚是充實忙碌,并且他早已有之的那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在此一個多月中,亦是越來越加重了。

  日子過得充實忙碌,是因為三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武舉的文考需要做充分的準備。

  考題的難度、考場設置何處、考試的程序怎么安排、什么樣的考生有資格報名、考題內容的選擇、考官用誰、考中者授任他們什么樣的官職最為合適,皆需討論。

  特別是考題內容的選擇、考官用誰、考中者的授官定為幾品此三條,只在朝會上就進行了四五次的反復辯論。畢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武舉文考顯然是會成為定制的了,那這三條,就將會牽涉到太多朝中不同派別者以后的長遠利益,所以不同派別者,都想為自己這邊爭取到最大的好處,因是這幾次的辯論俱相當激烈。

  ——卻考官用誰、考中者授官定為幾品,固關系到一大批人的權益,而“考題內容的選擇”,難道也與什么人的權益有關么?的確有關。當今之學風,雖不如前代秦朝時,門戶森嚴,五經各有學派,別的不論,只一本《詩經》,就有好幾家的學說,這家學說的弟子,嚴禁學別家學說,彼此視仇讎,且后又有今文經、古文經之爭,現在的儒家學風,開明了許多,乃至引釋、引道入儒,事實上已開了原本時空中,到元初時漸成氣候的“三教合一”之風的先河,然如今的儒學研究,卻也是存在不少派別的,如此考題采用何家何派就必須要爭個明白。

  又當下清談盛行,士人崇尚自然那么道家的內容要不要放入考題中?隴州信佛者眾多道智蠢蠢欲動,也參與其中請了些信佛的士人上書,請求把佛教的內容亦放入考題中道智并說動了鳩摩羅什請鳩摩羅什趁給左氏講經的機會,試圖影響左氏對此的決策。

  隴州雖小,北地、南方所有的土著和外來宗教,道、佛、祆卻是俱有。

  比之道、佛一來,祆教的主要信眾是粟特人,他們的興趣大多在經商上,為不因信仰觸怒當權者,從而影響到他們賺錢對傳教向來興趣缺缺,缺乏主動性二來,祆教中的唐人信徒自郭奣叛亂被誅之后,或者像王益富那般脫教而出“痛改前非”或沒有脫教的,而今也不敢大聲說話,故是,祆教沒有摻和到這場爭論中。

  莘邇的儒學素養普通,對儒家各派的爭論,他不甚了了,遂把考題內容選擇此項,委托給了陰師,叫他負責確定考題,盡量平衡儒家各派的利益。至於道、佛兩家的學說要不要放入考題中,莘邇的態度很明確,文考文考,考的是文儒,干道、佛何事?況道、佛出世,道士、和尚自稱方外人,亦不該參與紅塵俗事,因干脆直接的表態,此事絕不可行。

  倒因了道智在這場爭論中,表現得較為顯眼,勾起了莘邇的一樁舊念,莘邇遂把他召到莘公府,當面問他:“和尚,我此前叫你整理一下你們佛家的戒律,定成規范,好使我國的僧眾遵行,你整理、定好了么?”

  戒、定、慧,是佛教三學。戒,即是戒律。佛教傳入華夏至今,說來時間不短了,可因有關戒律方面的佛經已然翻譯出來的不多,故此華夏佛教的戒律還未完全成型,還沒有一個所有華夏僧人俱皆遵行的戒律版本出現。因而,莘邇很早前就把“制定戒律”這個任務交給了道智,令他與鳩摩羅什兩人,借隴州鄰西域,在隴的西域僧人眾多之利,組織讀過涉及佛教戒律之類佛經原文的在隴西域僧人,邀請龜茲等西域諸國熟知佛教大小戒律的名僧,匯聚一堂,加上本地的唐人高僧,共同整理、制定出一個全面的佛教戒律規范。

  道智就任定西佛教信徒官方最高領導的時日,已有一兩年,盡管久處高位,這個和尚,不得不說,是個虔心信佛的,依舊保持著苦修的習慣,還是形容黑瘦,他恭敬地合十回答,說道:“制定得差不多了。再有兩三個月,應就可以成型。到時,貧道捧來,請明公過目。”

  “我對佛教的戒律不懂,但我之前建議你的那三條,你可務必要定入戒中。”

  莘邇之前給道智提過,有兩條戒律必須要加入戒中,一條是禁止和尚吃肉喝酒,一條是禁止和尚娶妻,一條是禁止和尚從其師姓。

  前一條,現今之佛教不禁肉食,莘邇對此大為反對,禁止了和尚吃肉,不僅“清心寡欲,才能更好修行”,也能節省下大批的肉食,供將士、百姓吃用;次一條,娶妻的和尚不多,但現今也有,莘邇因要求把此條列入戒中;后一條,比如竺圓融,他這個“竺”,是他那位西域老師的姓,莘邇認為,此習會助長僧人分門別派的風氣,故建議定一條規則,出家的僧人既俱是釋迦牟尼的弟子,那就不要以其授業之師的姓為姓,應以釋為姓。

  道智對這兩條都很贊同。

  聽了莘邇的吩咐,他應道:“明公的此兩條建議,貧道都已定入了戒中。”

  莘邇點了點頭,說道:“很好。”然后語重心長地說道,“和尚,及早定好戒律,這才是你該干的正事,武舉文考,此世俗之政也,你說你瞎摻乎什么?還攛掇鳩摩羅什,在太后耳邊吹風,太后專門召我,問我此事可行與否?真是豈有此理!參加文考的,都是我定西的虎狼之士,要為國上陣殺敵的,你讓他們考佛理,怎么?你是想他們對我定西之敵慈悲為懷么?”

  道智嚇了一跳,急忙辯解,說道:“貧道絕無此意!”

  “再給你的戒律加上一條,和尚就是和尚,口口聲聲的‘貧道’作甚?不許再以‘道’自稱!”

  道智犯了難,問道:“那貧道、不,貧…,我等佛門弟子該以何自稱?”

  “你們是和尚,是僧人,以僧自稱即可。”

  道智恍然,應道:“是,是,明公指點的是,正該如此!”

  催促道智加緊制定佛教戒律,此是一段小小插曲,比之武舉文考這件為“科舉”鋪路的要事,這件事似乎不太重要,但實際上,放於長遠來看,這件事也是很重要的。

  會對后世形成強大的影響不說,只說對定西未來發展的影響,此事如果辦好,對定西日后的攻伐北地,將會有一定的佐助作用。

  當今佛教盛行,南北信奉佛教的信徒何止百萬,上至達官貴人,下至百姓、奴婢,信者如云,此事若能辦得成功,待至戒律定成,若能順利地傳播到北地、江左各處,使南北的佛教信眾俱皆接受奉行,那定西佛學在南北佛教信徒中的影響力,換個說法,也就是定西在南北各地佛教信徒心目中的地位,明顯就會得到一個極大的提高,而這當然就會有利於定西日后的用兵的。——莘邇的這個設想,與他把鳩摩羅什打造成“神僧”形象是異曲同工,目的相同的。

  文考是充實忙碌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根據沙州、西海、朔方三地有關郎將府設置情況的匯報,莘邇計劃至遲到明年上半年,把此制推廣過整個定西,這也需要做大量的工作。

  再一個方面,就是用兵南安郡的備戰工作了,高延曹等部需要從朔方調回,東南八郡駐兵的調用,需要與麴爽做交換,取得他的同意,盡管初步定下了“因糧於敵”,但朝廷也不能一點糧秣都不預備,亦需從谷陰的糧倉、各地郡縣的府庫調集,還有民夫的調用,以及對南安郡、天水郡等地秦軍駐兵情況的進一步詳細偵查、摸底,制定具體的作戰計劃等等。

  一個多月,莘邇忙得腳不沾地,好在羊髦、唐艾、羊馥等,俱為干才,分擔了不少的諸項軍政事務,莘邇的壓力才得到了減輕,要不然,只怕把他一人分作十人,他也忙不過來。

  “時不我待”的緊迫感越來越重,是因為不斷從河北傳來的秦軍告捷之情報。

  先是七月中旬,傳來了茍雄、楊滿、仇敞、李基等部秦軍攻陷上黨、太原兩郡的消息。

  ——依按蒲茂旨意,本沒有讓茍雄等打太原郡,而是令他們打下上黨后,便合兵向東,以脅鄴縣西翼,卻之所以茍雄等先陷上黨,繼拔太原,這是因了韓摩突主動遣援,往救上黨之故。

  對蒲茂的旨意,莘邇自是不知的,他看到的,只是情報中所述的秦軍上黨、太原此戰的經過。

  李基率部到達上黨郡,與也是剛到上黨的茍雄、楊滿兩部會師以后,圍攻上黨郡的郡治潞縣。潞縣的魏軍守將是慕容氏的宗室,身份雖尊貴,軍事才能不足,只守了三天,潞縣就岌岌可危。茍雄見克城在望,不欲分功給李基,便把李基部支走,命他去打潞縣西北邊的襄垣等縣。

  就在這時,出於“唇亡齒寒”的憂慮,太原郡晉陽縣的韓摩突遣出的援兵進入了上黨郡。

  由晉陽到潞縣,襄垣是必經之地。

  李基部在這里,正好與韓摩突派來的援兵撞上。

  兩軍遂交戰於襄垣城外。時襄垣城尚未打下,襄垣城內的魏軍守卒亦出城,與晉陽援兵北東、北夾擊,試圖一舉殲滅李基部。李基以馮太、馮宇等敵襄垣魏軍,以王農攻晉陽魏軍。王農依舊是藏身於馬鞍,挾槊疾進,兩邊方交矢不過數發,他已於千軍之中,突斬晉陽魏軍的主將於陣前,晉陽魏軍登時大亂。李基親麾兵前斗,晉陽魏軍於是大潰。

  擊潰了晉陽魏軍,李基、王農轉攻襄垣魏軍,與馮太、馮宇合力,又大破襄垣魏軍。

  并州乞活久以聞名北地,李基此戰,復大敗襄垣、晉陽兩地魏軍,其名不脛而走,一下傳遍了上黨、太原兩郡。并、涼、隴之地,民風素來尚武,上黨、太原兩郡的唐人豪杰、壯士,一則久被鮮卑人欺壓,二者,也是都看到了慕容將亡,蒲秦將入主河北,因是絡繹來投。

  短短旬日,李基竟得勇健之士千余。

  他從中察覺到了上黨、太原兩郡的唐人民心所在,便上表蒲茂,請求攻打太原郡。

  蒲茂允許了他的請求。

  李基遂率部北上,攻入太原郡。

  太原是他的故鄉,跟從他的乞活子弟,多也是太原人,這一打回太原,果然如他所料,簡直如魚得水,所過之處,當地的唐人無不歡迎,有的傾家送糧,有的踴躍從軍,一路攻城略地,戰無不勝,數日后,當他兵至晉陽城下時,不僅連勝,而且其部也再次得到了擴充。

  韓摩突困守孤城,堅持了幾天,覺得晉陽怕是守不住了,乃於夜間率部突圍。

  李基部的兵馬如今雖多,多是才投軍的,紀律不夠嚴明,他尚做不到如臂使指,沒能及時地做出反應,截下韓摩突,但亦就此打下了晉陽城。

  告捷的軍報送到蒲茂營中,蒲茂大喜,不吝重賞,當即授李基為忠義將軍,——忠義將軍不是既有的將軍號,是蒲茂現編出來的,名為“忠義”,其意不言自明,是做給北地的唐人、幽州和冀州的乞活軍看的,并打破本地人不得居本地長吏的規制,授了太原太守的官職與之。

  李基雖有解甲歸田之心,但蒲茂授官的圣旨到后,在馮太、馮宇和新投到他帳下的太原、上黨豪杰等的勸說下,還是接受了這個任命。不管李基是不是甘愿出任蒲秦的太原太守,升了官,得了實缺,這總歸是件喜事。卻對已打下潞縣的茍雄而言,他實是懊惱不已,追悔不該把李基支去打襄垣,以致他念念在茲的攻克晉陽之大功,居然平白落到了李基的手上。

  來打上黨前,李基許諾王農,等打下上黨,就任他還蒲茂帳下,去取那攻克鄴縣的頭等大功,李基是個講信用的人,就於晉陽戰后,聽由王農率本部東歸,隨他重回蒲茂營中去了。

  因為王農在之前得洛陽之戰和這次的襄垣之戰中,表現太過勇猛,呈給莘邇的情報里頭,也提到了此事,當然,沒有說李基之前對王農的許諾,只說了“王農率部而還”。

  繼而七月末,莘邇又收到了孟朗與慕容瞻貴鄉之戰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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