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蒲秦的王都咸陽北上,過北地郡,行約四百里,渡過洛水,這里已是上郡的地界,經過高奴縣(延安),再北行四百余里,便是上郡的郡治膚施(榆林南)。
膚施縣在黃河(黃河幾字形的東段)的西岸,東與魏國的西河郡(西河郡東為呂梁山,山東為太原郡)相對,是蒲秦北邊離朔方最近的大縣了。
膚施縣再往北,數十里外,是秦時的長城。
這一段的長城由兩大段組成,西邊的一段從西北向東南延伸,東邊的一段從西南向東北延伸。
其之最西頭在黃河(幾字形的西段)的東岸,離隴州不遠,自此東去,先過賀蘭山,再越過后世的騰格里沙漠,行共五百余里,即是隴西的王城谷陰。
其之最東頭在黃河(幾字形的東段)的西岸,與魏國的西北邊地雁門郡(太原北是新興郡,新興郡北是雁門郡)境內之長城段落隔河接續。
兩段長城的長度各五六百里。
長城再往北,是斷斷續續,南北縱深統有五六百里的沙漠。
沙漠最北的盡頭與黃河(幾字形的北河段)相接。
朔方郡的人口本來就不多,時值戰亂百年,人口愈是凋零,趙宴荔控下的胡牧與唐人百姓,於今所居之地,主要就在漠北與黃河間的幾個城邑和草場上。
孟朗、茍雄兩人,放出的消息是步騎三萬,實則他們引領的兵馬不足此數,騎兵八千、甲士萬余,總計兩萬出頭的精銳戰兵。
因此戰算境內作戰,早在去年秋冬之際,蒲茂就秘令上郡籌集糧秣,以備軍用,軍資供給可以就近獲取部分,因是,他們所帶之擔任后勤雜役的乙士、民夫不是很多,差不多四五千人。
這日兩人統兵抵達膚施。
咸陽到膚施九百里地,不算遠,也不算近。
茍雄到中軍,找到孟朗,以步卒勞累為由,要求在此地休整三日。
孟朗不同意,和顏悅色地對茍雄說道:“趙宴荔於咸陽頗有耳目,我大軍自發咸陽,今已十余日,趙宴荔應已得訊。當務之急,宜疾襲之,不可給趙宴荔做充足戰備的機會。否則,恐將拖延戰局。將軍諳熟兵法,豈不知‘兵貴神速’?即此理也。
“況於下春季,農忙之時,咱們隨軍帶的民夫、乙士雖然不多,但彼輩都是他們各家的壯勞力,為了不過分地影響到他們各家的農事,也應該速戰速決,越早能結束此戰越好。”
茍雄老大不樂意,瞪著眼睛問道:“你的意思是不讓兵士歇息么?我可告訴你,鐵弗匈奴兵銳,而我軍兵士疲憊,你不讓他們休整,來日與趙宴荔戰斗,若因此而敗,都是你的責任!”
孟朗雖是此戰的主將,但他是個文士,沒有上馬殺敵之能,疆場決勝,還是得靠茍雄這般的猛將沖鋒陷陣。眼看茍雄為此鬧了脾氣,萬一等到與趙宴荔決戰之日,這家伙消極怠工,那孟朗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沒奈何,孟朗只好退讓一步,笑道:“茍將軍憐惜兵卒,真是愛兵如子。好,就按將軍說的,讓三軍在膚施作些休整。不過三天,是不是太長了?一日足矣!”
“兩天!”
“…這樣吧,現在是下午,還不到傍晚,當將士們休整到后天早上,也算是兩天了。何如?”
能把孟朗逼得讓步,茍雄已經心滿意足,心道:“多一天少一天也無所謂。哼哼,老匹夫,一個小小唐兒,仗著大王的勢,橫行霸道,欺壓我國人貴種!有大王給你撐腰,老子在王都時拿你沒辦法,如今統兵在外,只有你我,我叫你好好知道知道在咱大秦是誰說了算!
“今日先給你個開胃菜嘗嘗,且待來日開戰,看老子再怎么拾掇你!”勉強說道,“好吧。”
在膚施休整了一天半,秦兵繼續北上。
過了長城,橫越大漠,三天后,到了朔方縣外。
此縣是朔方郡的郡治,趙宴荔目前就在此城中。
朔方郡在秦時轄有十縣,河外三縣,河內七縣,而下沒有這么多縣了,廢棄了幾個。
如孟朗的推測,趙宴荔確是已獲秦國發兵來攻的消息。
他抓緊秦兵未到的前幾天時間,已把戰前的準備做了個七七八八。
趙宴荔的戰前準備大體有五項。
其一,他把河外的駐兵除留下稍許看守北渡的渡口,給自己留個北逃的后路外,余下的全都調回到了朔方縣。
其二,并把河內諸縣的兵馬也泰半調來,進一步充實朔方的城防能力。
其三,給自己的長子了數千兵,叫之游弋於外,既是個埋伏,有戰機的時候可以內外夾攻秦兵;也與城中形成掎角之勢,如無戰機,就在外響應城中,或騷擾秦兵,以鼓舞守軍的士氣。
其四,又盡召本部的牧民,凡能騎射者悉數征用,取精悍者合於城內,將余下的編為兩軍,各在城外扎下大營,分處城之東、西,命營中大豎旗幟,遠望如林,號稱各有強兵萬騎。
其五,趙宴荔派了使者去拓跋鮮卑的王庭所在地盛樂緊急求援。
盛樂在黃河的東北邊(幾字形北河段段與東河段拐角處之東北方向)、魏之雁門郡的北邊,離朔方縣不到五百里。
要說起來,鐵弗與拓跋的意思,一個是胡父鮮卑母,一個是鮮卑父胡母,這兩個種落都是匈奴與鮮卑的混血后代,在祖先的來源上有相似之處,且趙宴荔的父親還娶過拓跋鮮卑前代一任首領的女兒,似乎彼此應該比較親密才是,如個中表親戚,但部落與人不同,一則兩部依照父系血統,分屬匈奴與鮮卑,二來,各有本部的利益,因而,并不把對方當親戚的。
非但不當對方是親戚,因為趙宴荔貪婪逐利,反復無常,拓跋鮮卑亦有擴地的野心,之前的時候,兩邊還打過仗,只是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罷了。
簡言之,這兩個於下接壤之種落的關系,時友時敵,一直以來其實都不和睦。不過,當此生死存亡的關頭,以趙宴荔的脾性,拿低做小,舍下臉面,向曾經的敵人求援,卻也不足為奇。
趙宴荔自知與拓跋鮮卑的關系夠嗆,擔心他們不來救援,把自己最愛的幼子,與使者一并遣去盛樂,明言這是送給拓跋鮮卑做質子的,愿意從今往后,臣服拓跋。
拓跋的援兵會不會來,何時會到,趙宴荔心里沒數。
他聞報城外秦兵已達,趕忙登城觀望。
左右隨從之人,多是髡頭小辮的胡將,有兩個唐人衣冠的,還有個光頭的和尚。
這兩個唐人,一個是趙宴荔的謀臣,另一個便是昨晚才到朔方縣的高充。那個和尚,名叫竺圓融,乃定西的高僧,是被道智遵莘邇之令,推舉出來,遂隨高充一道出使來的。
趙宴荔眺望城下,秦兵頓於數里外,正在扎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