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頭城,北過庫魯克塔格山,總計行程四百多里,先到柳中,此地是西域長史的舊時駐地,再行不遠,即是戊己校尉部屯駐的高昌城(吐魯番東)。
高昌一帶便是后世的吐魯番。
這一區域四面環山,形成了一個東西橫置,狀若橄欖的盆地。外部是山,山內是戈壁礫石地帶,環繞其中的則是綠洲平原地。此地晝夜溫差甚大,降雨少,大風頻繁,非常干燥。
高昌向西北不遠,有座壁壘,名叫交河。
此交河壁,始建於秦時,延用至今,乃是夏人在西域北道的一個要塞,現在與高昌城成掎角之勢,護衛著戊己校尉部的轄地。
交河向西是焉耆,焉耆再往西,就是龜茲了。
戊己校尉張韶常年生活於這樣日照強烈、氣候干燥的環境中,被曬得通紅。
他方頭大耳,相貌挺端正的,唯是身材肥胖,大肚便便。
第一眼見到他,莘邇就想到了乞大力。乞大力已夠胖了,張韶比他還胖。不過雖然胖,皮膚并不松弛,至臉上看起來還是緊繃繃的。來西域前,莘邇了解到張韶“善於騎射”,今觀其人其形,心里不禁浮起點懷疑,想道:“以他這身材,只怕連尋常的戰馬都馱不動吧?”
跟著張韶一起的,有個七品印綬的軍官。
這個軍官是伊吾都尉。
伊吾(哈密市西)在高昌的東邊,距高昌不到五百里。
夏人在伊吾屯田的歷史很久了,但直到成朝時期,才單獨設立了伊吾都尉一職。與西域長史、戊己校尉相同,這百余年來,此職亦是時設時廢。令狐奉的父親時,和西域長史、戊己校尉一塊兒,把此職也給重建了。
現任的伊吾都尉姓隗,叫斑。
他的這個“隗”,與夏人的“隗”不是一回事,又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者,他之此“隗”乃是胡姓,出自敕勒,即高車族。又是一回事者,夏人的“隗”姓,覓其起初之來源,其實也是出自北胡,本乃狄人之姓;而高車人,即是古赤狄之余種。
也就是說,隗斑與夏人中姓隗的,他們千年以前的祖先是共同的。
西唐時,隗斑的祖上遷居高昌,經過唐化,漸成為了當地的豪族,出仕郡縣的甚多;令狐氏建立定西之后,隗斑一族雖不能與內郡的大姓相比,族中人為官、從軍的也著實不少。隗斑早年曾在隴東的湟河郡任過軍職,數經轉遷,到離他家鄉不是很遠的伊吾,任了都尉。
高昌這塊地方,處於隴州和西域之間,居住在當地的百姓既有唐人,也有胡人。唐、胡混雜的情況遠比隴州內郡為重。便在數十年前,此地的通行語言還是有唐話、也有胡語,但就像隗斑的祖上一樣,面對絢爛先進的唐人文化,大多的胡人都或主動、或被動的,接受了唐化。
目前,高昌盡管仍有胡人操胡語、用胡文,但其主流的唐化程度已經很深了。
如果不說隗斑是高車人,莘邇、羊髦等就都完全看不出他與夏人有何相異。
隗斑的年紀比索恭、張韶都大,五十出頭了。
年齒雖較高,他披著鎧甲,按刀立在張韶身后,卻是腰桿筆直,胡須已然出現了花白色,然不損其威,反增其壯。
張韶、隗斑拜見過莘邇,給莘邇介紹隨從他們同來迎接的十余人。
這些人都是他兩人帳下的中高級軍吏。
好幾個在王都少見的姓氏出現在了他們的其中。
有姓闞的,有姓童的,有姓頓的,有姓閻的,等等。
此俱是高昌、敦煌的大姓。
莘邇親切地接見他們,半點無有架子。
觀此諸輩,應是從軍日久之故,個個身體強健,舉止矯捷。
他不由心道:“王都、隴西,兩個天地。王都里頭,閥族稱大,子弟風流;隴西邊地,豪強稱雄,子弟尚武。如論文采、理政,隴西的豪族固遜於閥族;而疆場陷陣效死,閥族何及豪強!”又想道,“我這趟西域是來對了。只要我舉措得當,看來不但可以得到海頭、高昌、伊吾的三支部隊,并且能夠借此,收攬到一批可供我驅使,用於沙場的能戰將校。”
想及此,莘邇來臉上的笑容越發地和藹可親,言辭也越發地謙虛親熱。
張韶等人當晚設宴,招待莘邇、索恭、北宮越等。
在海頭的時候,索恭只是設宴款待而已,張韶比索恭會來事兒。
是夜宴罷,他弄了兩個西域美伎,剝光了,用錦被卷著,給送到了莘邇的住處。
美企是被四個婢女抬著送到的,婢女中領頭的拜倒地上,轉述張韶的話:“家主說,隴內雖不乏胡婢,然高昌尤多。這點鄙地的小小特色,難表心意。敢請將軍笑用。”
不止莘邇,羊髦、張龜、北宮越、索恭、隗斑等頭面人物,也都收到了他的這份“小小特色”,可謂面面俱到。只不過,比不上莘邇的一下兩人,羊髦諸人各只收到了一個美婢而已。
食色性也。
一頓酒宴,數個美女,次日再見,北宮越等與張韶的關系竟就好像親近了許多。
部隊在高昌休整了兩日。
派到焉耆、龜茲的斥候歸來,匯報了兩國國內的情況。
焉耆國內混亂一團。
龜茲王緊急下令,把城外的百姓悉數納入城中,看架勢,是要做頑抗了。
莘邇召集諸將、謀臣,商議用兵的方略。
大家七嘴八舌,各表己見。
隗斑撫著胡須,建議說道:“兵貴神速。龜茲王已經在做備戰,竊以為,最好不要給他充足的時間,不如立即起兵,殺攻其國!”
莘邇以為然,接受了他的意見。
張韶手摸肚皮,獻策說道:“焉耆是個小國,將軍今統王師雄兵至,料焉耆必不敢反抗;又,焉耆往常備受龜茲的欺凌。綜此二條,末將陋見,以為焉耆似不必急伐,可先遣使招降之。其如降,則省了一場攻戰;其如不降,滅之不晚。”
莘邇從善如流,也接受了他的意見。
諸部兵馬合攏,計步騎兩萬余,於次日出發。
未至焉耆境,使者已然歸來,稟報說道:“焉耆王聞王師討龜茲,喜不自勝,自請從軍。”
不但降了,還愿意出兵助莘邇的聲勢。
索恭、張韶皆地頭蛇,對西域諸國的情況比莘邇清楚,兩人的兩條獻計,都是宣告成功。
入到焉耆,莘邇嚴令部曲,沿途不許騷擾百姓。
兵到焉耆王城外。
深目高鼻,須髯茂密的焉耆王引臣屬迎接,說著流利的唐話,口稱臣,五體投地地下拜。
焉耆沒多少勝兵,湊出了千余人從征。
莘邇為了宣示華夏是個禮儀大邦,從來以德服人,遵從春秋古義,役其兵可也,不用其王,沒讓焉耆王跟著,僅留用了他貢獻的部隊,將之交給張韶統帶。
出焉耆,過尉犁,行不多遠,到了龜茲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