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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照瓢描葫蘆 覓得一策來

  這一想,就是一天。

  直到晚上,莘邇在榻上翻來覆去,仍還在琢磨該怎么做,才能有效地對撥到他手下的小率們進行約束。思索到夜半,靈機閃動,他找到了一個辦法。

  來到這個時代后,投胡中、破賀干、擒赤奴、定五部,這些使他們轉危為安,一再破局的重要決策皆是出自令狐奉,莘邇等從命而已,此時經過苦思,單獨想出了一個解決難題的辦法,他甚是喜悅,坐起來想找人說說開心,帳中只有蜷於角落氈上睡覺的阿丑,卻是沒法說。

  他只得又躺下去,睜眼看著黑乎乎的帳頂,把自己想到的辦法回味了一遍。

  他心道:“我這辦法雖有借鑒令狐奉的地方,然而后半段卻全是我自己想出的。有道是‘智勇雙全’,只靠刀弓矢騎,僅能茍全性命,頂多如曹斐那樣,作人鷹犬;以后我得多用腦子。”

  較以早前的自危求存,隨著在胡部地位的上升,外部危險系數的降低,以及或許還包含了一點潛意識中對劉壯祖孫倆的關心因素,不知不覺的,他對自己的要求有所提高了。

  良策既得,便可踏實入眠。一覺無夢,到天亮才醒。

  睡醒過來,莘邇尚未下床,只伸了個懶腰,淺眠的阿丑就驚覺了,她揉了揉眼,慌忙爬起,取了熱水,拿過盥洗用品,一并膝行奉到。

  劉壯已到帳外,等候他的使喚。

  莘邇洗漱整束停當,請劉壯進來,說道:“劉翁,不是讓你無須每天過來么?”

  “候從大家吩咐,是小人該做的。”

  “你啊!讓我怎么說好。…,我還沒問你,胡中的飲食,和小小吃得慣么?”

  劉壯感激地說道:“慣,怎么會不慣!小人和小小以前兩天吃不了一頓糟糠,現下又是肉又是奶,想都不敢想的。小小昨晚,一個人啃了條羊腿!吃得不知道多香了。”

  想象了下劉樂抱著羊腿不丟,啃得滿嘴是油的模樣,莘邇心中溫暖,笑道:“如此就好。”他沒啥使喚劉壯的,可劉壯每天都來,一來便站候一天,不給他找點事情做,恐怕是不行了,遂說道,“主上賞了我些牲畜,劉翁,便勞你領那幾個奴客看養吧。”

  劉壯得了差事,渾身都有了主心骨,痛快應道:“是!”瞅了眼梳著兩條粗辮的阿丑,心道,“胡婢粗手粗腳的。”拿鼻子嗅了嗅,雖沒聞著氣味,仍是固執地下判斷,想道,“一身膻味。”說道,“大家身邊不能沒有服侍的人,小人叫小小過來替小人。”

  “小小帳落,我一人居此,要什么服侍?阿丑就夠了。小小啊,讓她多啃幾根羊腿,長長身體罷!”笑聲中,莘邇送劉壯出去。

  劉壯行未多遠,四五個肥瘦不一、高矮不齊的胡人在禿連樊的帶領下從另一側走近。

  離莘邇還有一二十步遠,禿連樊便摘下帽,放在胸口,腰桿彎了下去,扭臉催促諸胡:“快些,快些,大冷天的,別讓大人受了涼。”說的唐話,明顯是希望莘邇聽到,轉過臉,殷勤地對莘邇說道,“大人快請入帳,小人等馬上就到!”

  莘邇站定,注目心道:“昨天令狐奉說令撥我統帶的胡部小率今天來見我,是這幾個人么?”

  禿連樊到數步外止下,指使諸胡行禮,給莘邇介紹:“大人,他們幾個就是撥到大人帳下的小率們。”這幾個小率,莘邇認識四個,兩個賀干部的,兩個赤婁丹部的,只有一個不認識,禿連樊給他介紹,“這是乞卑部的小率,叫乞大力。”

  澤邊其余的三個小胡部本已臣服禿連赤奴,令狐奉在穩定住了賀干、赤婁丹兩部后,把它們也納入到了手中。

  莘戎多看了乞大力兩眼,這人三十來歲,臉方口闊,右邊眼角長了顆黑痣,痣上幾根長毛,體滿腰豐,走起路來叉著腳,像只肥鴨子。

  乞大力會說唐話,抓著尖帽,吸了口氣把肚子收起,躬身說道:“小人乞大力,見過大人。”行禮時脫帽以示尊重,是胡人的風俗。

  莘邇說道:“帳內敘話吧。”招呼諸人進帳。

  帳內的胡坐不夠,阿丑去斜對面的左氏帳中借了幾個。

  禿連樊也被撥到了莘邇的手下,充個副手,連他在內共六個胡小率絡繹入座。

  禿連樊、乞大力點頭哈腰的,小心翼翼就坐。余下幾人,或堆點假笑,或大大咧咧,還有個一屁股坐下,翻眼上看,滿是桀驁不馴,這人叫蘭寶掌,是赤婁丹部的。

  莘邇將他們的表態盡收眼里,想道:“令狐奉叫我兇一點。威是要立的,但也不能上來就兇。這個蘭寶掌是挺煩人,翻著眼睛,跟我欠他錢似的,可也不能二話不說就打一頓。”

  他昨天已經琢磨清楚,恩威并施,恩在威前,沒有恩,一味威,只會事與愿違。

  莘邇只能聽懂些簡單的胡語,在胡中這些時,與胡人交流不多,這時不免躊躇,尋思該從何開口,心道:“且和他們熟絡熟絡,再作其它。”

  莘邇與乞大力初見,見他恭恭敬敬的,決定從他這里挑開話頭,笑道:“大力,觀你身量,膀大腰圓,人如其名,定是你部中有名的力士吧?”

  乞大力撅起屁股,半彎著腰,憨笑說道:“一點蠻力,算得甚么!”

  禿連樊說道:“大人慧眼,大力在他部中聲名赫赫,便是咱豬野澤畔每季的諸部大會上,他也常能獲角抵名次。”

  說起角抵,此類競技是胡人們的熱愛,其余的小率們紛紛插話。有的稱贊乞大力,有的可能是以前輸給過他,滿口不服氣。有兩個小率不會唐話,滿口胡語,禿連樊給莘邇翻譯。

  帳內的氣氛熱烈起來,話頭就算這么打開了。

  莘邇聽他們吹牛爭執,間或說上兩句,聊得多時,借一個小率吹噓他帳下本部有多少勇士的機會,提及正事,問他們:“主上叫我作此左部督,我尚不知你們帳下各有落多少?”

  諸小率一一回答。

  多則三四百落,少則百余落。乞大力雖是出自較小的乞卑部,手下的帳落甚多,有二百余落,想來他應是他部中有地位的小率之一。

  莘邇心中計算,想道:“加起來不到一千五百落,一落五口,就是七千來人。除掉老弱婦孺,精壯大概兩千左右。”對自己的部曲數量有了直觀的了解,心道,“我那約束他們的辦法雖然得有傅大夫相助,才可全套拿使,但可趁他們今日齊聚的機會,先給他們吹吹風,看看反應。”

  約束胡牧的最好辦法當然是給他們制定軍紀,使他們成為受軍紀約束的正規軍。

  可這一點,莘邇辦不到,任誰都辦不到,因為這是由胡人游牧生活的狀態決定的。與農耕定居的唐人不同,胡牧逐水草而居,合則留,不合則去,來去自由,這就決定了任誰也沒辦法對他們進行強行的紀律約束。要想把他們改造成正規軍,除非先改變他們的生活狀態。

  此路不通,那么,該用何法才能約束他們,或者說,使他們甘愿接受約束呢?

  莘邇思考的結果是,借鑒令狐奉分化、拉攏赤婁丹部小率和賀干部胡牧們的辦法,以利誘之。

  不搞虛的,實打實,用“利”說話,讓帳下的小率和他們部下的胡牧們覺得,跟著自己有利可圖,那么他們自然也就不會抗拒他的命令,他就可以對他們進行稍微的約束了。

  莘邇知道,這樣的部隊絕稱不上精兵。

  知道為何而戰,將士人人為義,不怕犧牲的部隊是第一等。獎罰分明,感激主將的恩德或者畏懼軍法,害怕主將而甚於敵人的部隊是第二等。逐利而戰的部隊,只能算是末等,再差一點就和匪沒有區別了。但目前的形勢下,也只能如此了。

  思路既有,具體的舉措也就有了。

  莘邇顧盼帳中的諸小率們,關心地問道:“下月就深冬了,越來越冷,你們各落的羊馬牛駝怎樣?有凍壞的么?”

  這下說到乞大力的愁楚了,他唉聲嘆氣,說道:“小人部里的羊馬本來就少,勉強度日,這才入冬一個多月,已凍壞好些了。真是發愁,明年可怎么過呢!”

  禿連樊等人也是長吁短嘆。

  那兩個賀干部的小率愁腸百轉了會兒后,怨恨地轉視禿連樊等三個赤婁丹的小率,心道:“要非你們這群惡狼殺我部民,搶我財貨,我部今冬又怎會如此難過!”赤婁丹部雖是還了賀干部些東西和奴隸,但肉吃到嘴里,又怎會盡數吐出,還的東西不到搶的一半。

  禿連樊不理他們。蘭寶掌不甘示弱,梗著脖子與他們對瞪眼。

  莘邇故作不見,給他們的心情雪上加霜,說道:“這兩天陰沉沉的,估料又要降雪,雪啊,還不會小。”

  乞大力摸著肚子,愁眉鎖眼地往帳外瞥看,說道:“是啊,小人昨夜折騰起來三兩回,瞧那云月,怎么看都是要下大雪。唉,現在都快撐不住了,再下上幾天雪,牲畜可怎么辦呢。”

  胡人游牧為業,自有判斷天氣的辦法。

  莘邇憂心忡忡,說道:“要是凍死得太多,來年春,日子就不好過了。”

  乞大力愁苦的神色更重了,說道:“是啊,是啊。”

  他倒像在和莘邇一唱一和。

  莘邇心中贊他,想道:“好大力!”待禿連樊等人愁怨牢騷多時,他從容地對諸人說道,“我有一策,或能使你們安安穩穩地度過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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