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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違紀委托(下)

  靛青色、長條狀的符紙,長度大概可以從周雨并攏伸直的指尖延續到掌根附近。和燒給死人用的粗糙黃紙不同,這三張靛青如釉彩的藍符,質地也顯得十分厚重。這紺色的華紙,從外表就顯得獨特,像是某種藝術品的材料。唯一能夠將它認定為“符紙”的原因,在于其表面上遍布著朱紅色的圖案。那似乎是某種用朱砂寫就的毛筆書法,字的結構也并不復雜,周雨卻無論如何都認不出那是什么字。

  “這個,也是你朋友借的嗎?”

  “這個是偷的。還記得之前提過的大少爺嗎?我去他家里稍微拿了一點。雖然還沒告訴他,我想他也是不會在意這點小事的。”

  聽到陳偉這樣說,周雨想起了上次被張沐牧貼在他額頭上的“木頭人符”,還有迄今掛在張沐牧胸前,不知道究竟有無意義的白玉環。

  無論這位“高人”是否有真材實料,至少愿意借出一塊品質不錯的玉給朋友救急,就沖這點,周雨沒有說出任何一句對方的壞話,而是選擇質疑陳偉的水平。

  “你確定自己沒有拿錯嗎?”

  “不可能拿錯的,這么明顯的顏色,挺漂亮的吧?”

  “我指的就是顏色呢。陳同學,你見過道士用青藍色的紙畫符嗎?”

  像是早知道他會這么問,陳偉露出一種了然的笑容。

  “周同學聽說過青詞嗎?”

  “沒有。”

  “那也正常,不是專業或職業相關的話,一般是不會接觸到這種文體的。所謂青詞,是齋醮時獻給上天的祝文。因為是這種祭祀相關的禱詞,通常文章都極盡華美藻麗,還要用朱筆寫在青藤紙上。這種青藤紙也叫做瓷青紙,在古代算是相當上乘的紙品,大多數都是用于謄寫經文的。”

  他輕輕抖動著手里的藍符,總結道:“既然是祭祀上天所用的紙,拿來制作符箓也很正常。”

  “但是,畫的應該是招鬼的符吧?打探犯罪窩點的時候卻穿著官服,似乎不怎么說得通呢。”

  “這倒也是。”陳偉聳聳肩說,“那么我還有另一套理論來解釋這個符的顏色。”

  “請講。”

  “瓷青紙的色彩很漂亮,價格比較昂貴。我那位大少爺愛好風雅,而且家里相當富裕——你看,市場需求和消費能力都具備了,傳統也就無所謂了。”

  周雨已經不想再跟對方說話了。他把已經跑到健身房盡頭的張沐牧呼喚回身前,然后指著陳偉說:“張同學,我好像聽見這個人嘲笑你剛斷奶,而且矮得跟自己的女兒一樣。”

  “阿偉死了!”

  曾經肆虐校園慶典的噴火龍發出一陣咆哮,奮不顧身地朝對手撲了過去。

  心滿意足的周雨拄著黑傘,走到角落的沙發邊坐下,一邊用手機搜索關于綸星的網絡信息,一邊等待著白日的逝去。

  在今日以前,周雨對綸星生物這家企業沒有任何印象,等在網上查詢過以后,才驚訝地發現這竟然是一家跨國企業。有好幾種他很熟悉的處方藥雖然并非綸星生產,其研發團隊和生產商卻都和綸星存在股權關系。而綸星本身所經營的業務方向則分為基因檢測和腦醫學兩大主板塊。光從網上披露的信息看,這是一家相當先進的科技企業,不知為何會在米根竹這種并非國際都會的普通城市里設立科研部。

  他點進綸星的官網,起初還想著了解企業結構與歷史,最后卻閱讀起技術專家團隊的履歷介紹,然后則是各自的代表論文——不知為何,雖然基因檢測方面的研究論述他一點也讀不懂,但腦醫學的文章卻寫得很淺顯。特別是關于臨床手術方面的觀點,明明與他現在的狀況毫無干系,他卻不自覺看得出神。

  等他讀完一篇關于精神分裂癥腦組織各部分神經病例的研究總結時,張沐牧已經在呼呼大睡中枕到了他的腿上。周雨嚴重懷疑她會把口水沾在周妤的連衣裙上,但這個小矮人實在睡得太香甜,讓周雨最后也沒有把她弄醒。

  窗外明媚的朗日,終于慢慢地自高空沉落下去。流金般燦爛的斜暉里,一絲一縷地滲透入血色。

  當屏幕的光亮在黑暗里變得刺眼起來時,周雨慢慢地放下手機。他抬頭望向窗外,天際焚燒著燦漫灼人的鮮紅晚霞。在那翻涌明滅的赤色光海前,同樣底色的過山車軌道看起來卻像一個懸在空中的漆黑之環。

  看著那濃艷的晚霞,周雨自然而然地想到:明天仍將是一個晴日。

  “這里的風景不錯吧?”

  被噴火龍蹂躪過的陳偉,礙于張沐牧虎踞沙發,整整一個下午都只能坐在最邊沿的塑料小凳上,不知道用手機讀著什么東西。直到這時,他才起身走了過來,面朝窗外說:“這里還不是景色最最好的位置,晚間的香塵橋要美得多,可惜今晚沒有機會,改天再帶你去看看吧。”

  “不必了。現在時間已經快到了吧?你的符紙要怎么用?”

  周雨收起手機,看向陳偉手里的藍符。無論打量多少次,他仍然覺得這種東西簡直如同兒戲。

  然而,每當他想要徹底否定時,紅葉召來風暴的那一晚就會浮現在他腦海中。讓他心中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矛盾感。

  那個符是“不合理”的東西。不止是超出常識,而是打破了更加重要、重要到絕對不容忍逾越分毫的法則。

  但那到底是什么呢?他說不出來。為了避免無意義的焦躁,他只能將視線從那抹幽沉的靛青上挪開。

  似乎沒有發現他的異常,陳偉依舊用輕松的語氣說:“用法和普通的符紙一樣,直接燒掉就可以了。周同學,你有打火機嗎?”

  “…我像有嗎?”

  “嗯,說老實話,你這樣穿著一身黑,很符合縱火犯的心理特質。”

  “你還穿得像在身上粘了幾百個火柴盒呢。”

  格子紋的外套遭到如此攻擊,陳偉只得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沒辦法了,把小矮人叫醒吧,她身上肯定有打火機。”

  周雨半信半疑地把張沐牧拍醒。果如陳偉所說,張沐牧揉著眼睛,真的從衣袋里掏出一只做工精良的鋼質打火機。

  “張同學,為何你會帶著這種東西?”

  “防身呀。”張沐牧理直氣壯地說。

  雖然并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周雨還是被她說服了。陳偉怡然自得地從她手中接過打火機,咔噠咔噠地打著玩。

  “健身房關閉時間是八點半,我們總共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不管接下來有沒有收獲,八點半都必須離開這幢大樓。否則被門衛逮住,要求核對身份卡的話,我們和‘小明’都會卷進麻煩里。”

  說完這番話,他把一張藍色的符紙湊到火苗上。火舌迅速舐盡了紙身,在觸及紙上朱跡時吐出幾縷青白的煙。

  藍紙焚盡后,光線陡然黯淡。三個人在沒有開燈的暗室內面面相覷著。

  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什么也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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