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周雨才知道自己的治療與住院費用是陳偉墊付的。因為來時身上沒有身份證明和醫保卡,等于完全是自費看診。不但押金是陳偉交,就連結算也不得不全由陳偉支付。
“…回去以后會還給你的。”
看著陳偉刷卡時,沒帶錢包的他盡量不顯露窘迫地說。
“等你方便的時候再還吧。我是本地人,錢的問題上寬裕一點。”
陳偉不是很在意地答道。雖然周雨不知道他的家庭經濟狀況如何,但看他平時的衣著打扮,并不像豪門巨富,推測是偏上的中產。
雖然不得已借人錢財,但好在因為是自費,想出院沒什么特別的麻煩。陳偉很快把他扶到了醫院外。
“與其說你是借自行車,倒不如說是借我的腿。”
“你要是肯讓我騎走的話我也不介意。”坐在后座的周雨如此答道。在剛才下樓的過程中,他已經切身體會了雙腿傷勢的嚴重程度。膝蓋那里的骨裂還算輕微,但右踝卻比較嚴重。即便使用拄拐一類的輔具,走起路來也相當疼痛,不可能連續堅持三百米以上。就算蹬車比走路好些,估計也沒辦法一個人抵達目的地。
他把左手伸進衣袋內,從洞中找到的竹笛現在就放在那里。
“現在你打算去哪里,就直接回家嗎?”
“不,去地鐵站就好了。”
陳偉立刻回過頭來,盯著他說:“你不會現在就打算去采風了吧?”
“不,這個是早就決定好的行程。”
周雨平靜地回答。這句話并非謊言,這是在他從洞里出來以后就已作出的決定。
得到他的答復后,陳偉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開始蹬車前往最近的地鐵站。自行車馳行的過程中,陳偉忽然問道:“你相信愿嗎?”
“…我應該早就表態過自己是無神論者吧?”
“那也不矛盾啊,我問的不是鬼神之類的東西,而是單純的,人的愿望。用佛教的理論,人的‘愿’會形成業力,也即是推導自身命運走向的力量。”
“那不過就是單純地按照想法做事而已,想喝水就會去找水喝,只不過是這樣的道理吧。”
“不,我想比較接近于,想喝水的時候,水源會自己主動出現。你所描述的,像這樣影響到現實的狀況,應該更接近于業。”
黃燈閃爍的時候,路口明明無人,陳偉還是極其老實地停下來等待。暴雨結束不久,路面仍有大量積水,他騎行速度的穩重實在讓人無話可說。
周雨有點陰沉地盯著亮起的紅燈,那顏色使他想起了骷髏戒上閃爍的鬼眼。
“我不相信那種事。人的想法只能控制自己的身體,身體則去改變外部的世界,就是這么簡單。跳過中間的步驟,那么什么也不會發生,否則的話,把所有產生過殺人想法的家伙都直接關監獄好了。”
“你還真是相當固執的唯物論者。不過,就算是物理學里,不也有觀測者效應嗎?對量子系統本身觀測越多,其表現的性質就會越確定。反過來說,如果根本不觀測的話,那么就只是一團無法確定性質的混沌而已。”
“所以呢?我不知道你想表達什么。”
“所以,有時我很好奇。到底是哪一步完全確定了這個系統的性質呢?從存在無限可能的‘無’,變成明確無疑的‘一’,那個最初的方向性,可以算作是‘本真之心’嗎?那么把這種確定原始方向的念頭形容為‘愿’,應該也還算貼切吧?”
“那和胡思亂想有區別嗎?”
“應該是有的吧。‘愿’這個詞,在宗教里是一種許諾的狀態,表達愿望的同時,也默認了同意為此付出代價。‘將會對實現愿望的神明進行酬謝’,發愿本身就包含了這樣的意思。”
周雨無聲地笑了。大概是從身體的微顫察覺到這一點,陳偉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好奇而已。如果真有神存在的話,人有什么東西能夠讓神想要呢?打個比方,有什么東西是你想從一只螞蟻那里得到的嗎?為此還要替它挖個洞穴?確保它一生都衣食無憂?”
“唔…物質方面倒是沒什么能提供給我的。不過如果那只螞蟻真的能夠認識到我的話,我就覺得挺高興了。說不定會給它找來食物,或者專門給它和它的家族找個玻璃鋼盒子養起來呢,這是在我有同類的前提下。如果我不幸被遺棄在一座孤島上,恰好又有一只螞蟻能夠認識我,搞不好我會主動和它做朋友。”
“…你這個,根本就是孤獨癥發作了吧?”
陳偉笑起來。
“哈哈,說得也是。不過,畢竟我們和螞蟻都還屬于同一世界的生物,如果真的有神存在,它和我們的差別一定比人和螞蟻還大,螞蟻也無法斷言人類的生存狀態吧?或許光是‘承認它的存在’這件事,對神來說就足以作為報酬?像是信仰之力一類的東西。”
格外漫長的紅燈終于結束閃爍,跳成允許通行的綠色。自行車慢吞吞地轉過街角,來到地鐵站前面。
“到這里就可以了,謝謝你幫忙。”
周雨用左腳撐地下車,向陳偉道謝后朝地鐵站走去。他沒有帶上那對礙事的拄拐,只能抓著電梯扶手,盡可能把重心靠向左臂。
“我扶你進去吧。”
將自行車停靠在站旁的陳偉追了下來,攙扶著周雨,走到自動售票機旁邊。他掏出錢包,態度自然地用零錢買了兩張車票。看到周雨的眼神后,他聳聳肩說:“反正已經來了,好人做到底吧。”
“…不用了。后面的路我自己會走。”
“會走的話,你也不至于掉進那么深的洞里去了吧?把自己當成刺客了嗎?”
雖然不知道陳偉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意思,但周雨突然就不想跟他交談了。他在對方的攙扶下穿過檢票口,解開被鐵欄掛住的裙角時,他突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陳同學,這件不是我的衣服吧?”
雖然淡青色的絲裙也算是周妤的風格,但他很肯定衣柜里沒有這一條。更何況他爬下洞穴時穿的是一套黑色的衣褲。
“這個嘛,因為找到你的時候,你全身上下都是泥水,簡直快認不出原來的長相了。雖然送到醫院以后把身體清理過,服裝要洗補就比較費時了——先說明,幫你擦身體的是護士,我當時是回避的。”
“…我也沒問你這個吧?”
“總之,因為沒有替換的衣物,發給你的病號服也稍微有點問題,我就去附近買了一套。按照你平時穿衣的風格買的,你就臨時湊合一下吧。”
“多少錢?”
“兩百塊而已,就當是你幫助那個小矮人的謝禮。”
周雨把這筆賬加在了醫療費里。走進列車后,陳偉依然沒有離開的打算,而是把他扶到靠近門邊的位置坐下。
“…你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反正連車票都買了,別浪費錢,就送到底吧。”
周雨無言地盯著陳偉。他開始覺得事情變得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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