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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義人不害(下)

  對于文學典故,周雨知道得不是很多,但《愛麗絲夢游奇境記》這樣的名篇,他也知道大概內容。事實上,不止是《夢游奇境記》,他還知道路易斯·卡羅為此所撰的續作《愛麗絲鏡中奇遇》,雖然不記得究竟是從哪里看來了。

  紅葉所說的那句話,在他理解中正是出自《鏡中奇遇記》的典故。當愛麗絲看見昏昏沉睡的紅國王時,被告知整個仙境,乃至于愛麗絲自己皆為紅國王之夢。那究竟是仙境的真相,還是愛麗絲夢中的幻想,恐怕是永遠不會公開的答案。歸根到底,那是開放式的文學創作,是詩意的兒童故事。

  但是紅葉所說的話,卻不像一句隨意的抒發。在說完這句話后,她便對此事絕口不提,周雨也只好轉而詢問別的疑問。

  “我們上次見面的晚上,那些被你殺死的人…”

  “那些不是人…應該說已經不能算生物了。清理掉它們是我的職責之一。本來是不應該被普通人目擊到的,但那段時間數量特別多,我有點顧不過來。”

  “是鬼怪之類的東西嗎?”

  紅葉又露出不知該如何解釋的苦惱神色,她似乎考慮了很久,才終于答道:“這么理解也無妨。它們不是這座城里的原生之物,死后也會直接消失。”

  “…直接消失,是連血跡也不留下嗎?”

  “也會消失的。從血跡到衣服,一切和它們相關的‘概念’都不存在,因為它們原本就不屬于這里。”

  周雨沉默下來。紅葉奇怪地看著他問道:“此事有何不妥嗎?”

  “不,沒什么。”

  周雨沒有把自己在消失巷里見到的血跡告訴對方。如果紅葉所言為實,那里的血跡另有來歷。從眼下看,他不覺得紅葉有必要在這種事上撒謊。

  想起在消失巷中所見的景象,他馬上又對紅葉問道:“永寧路那個只在晚上出現的巷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你已經發現那里了嗎?”

  “是巧合發現的。你也在那里殺過人…殺過那種東西吧?還被一個黃頭發的小混混目擊到了。”

  提起這件事,紅葉的神態一下就不自然起來。她目光游移地說:“確實是有此事。那個黃頭發的年輕人…我本想叫他停步一談。”

  “…你打算跟他談什么?你的打鬼經歷嗎?”

  “既已被他撞見,坦誠相告也無妨。若他不信,一看那些死軀便知…雖當時打算如此,他卻跑得太急,我也不便追去。”

  周雨久久地盯著對方。紅葉的神色很坦然,不像是說謊的意思。在室內明亮的燈照下,她的容顏顯得銳利而脫俗,那種美貌已經到了會令人失神的程度。

  “紅葉,請你笑一下。”

  進屋后始終保持肅容的紅葉,聞言后詫異地偏了偏頭,但還是勾起唇角,相當努力地擺了個微笑。

  “…破案了呢。”

  周雨冷靜地問道:“你知道自己笑起來有多虎式嗎?”

  “此言何意?”

  “…我在夸你笑得好看,我想那個黃頭發的人也是這么認為的。不過這些都不用在意了,我只想知道那個巷子是怎么回事?”

  “那里是‘捷徑’,是我認識的一個人造的。不過此人失蹤多時,我也正在找他。”

  周雨依然以詢問的目光看著對方。他曾經觀察過巷子兩側的商店和道路,確定沒有任何機關的痕跡。因此對方口中的“捷徑”,恐怕也并非常規理解中的意思。

  然而,紅葉只是搖頭:“此事說來話長,和你也無干系。周雨,這些事你還是不要牽涉比較好。我如今身有要事,暫時無暇顧你,等到我事了結,會設法將你平安送返。”

  說完這番話后,她站起身來,像是準備離去的樣子。周雨馬上叫住她:“等一下。”

  “你還有何事?”

  “…你為什么覺得我是被別人脅迫來這里的?”

  紅葉微微偏頭,有點費解似地說:“你非惡人,何故要自愿來此?”

  “你看到我那晚的樣子了吧?就算那樣,你也覺得我不是惡人嗎?”

  紅葉忽然不說話了。她躊躇了一會兒,終于開口道:“周雨,你知道為什么那晚你沒有死嗎?”

  “不是因為你的劍很特殊嗎?”

  “確也如此。但劍為兵刃,原本便是兇器。你沒有死的原因在你自己身上。”

  紅葉抬起右臂,就在周雨注視下,虛空中慢慢浮現出劍的輪廓。像是從半透明的水中逐漸浮現出光的線條,不出幾秒的時間,一柄長劍出現在對方手中。

  劍鞘上纏著密密麻麻,猶如玉線般的黑色絲繩,無法看清其本來面目。纏繩之劍映入眼簾的瞬間,周雨的呼吸變得紊亂起來。他下意識地將手伸進衣袋內。

  強烈的憎惡感,從骨髓深處開始燃燒,連血液都隨之升溫發燙。

  如此一來,初遇時的困惑就澄清了。跟對方初次遭遇時,他那種天敵似的仇恨感,針對的并非紅葉,而是這把奇怪的劍。

  “這把劍是圣人所賜,只傷不義不祥之物。周雨,你和那位張姑娘沒事,是因為你們都是不染大惡之人。”

  紅葉用雙手捧著劍,神態莊重地解釋著。看著渾身微微顫栗的周雨時,她的目光里似乎透露出些許憐憫。

  “——不對。”

  迎著她的視線,周雨說:“我很厭惡這把劍。它也確實可以傷到我。”

  穿胸的一劍沒有致死,但他當夜被劍攻擊到的手足,是切實地流血受傷了。

  “周雨,那是因為…”

  紅葉欲言又止地停頓了幾秒,終于在周雨的注視下繼續說道:“這把劍能夠識別善惡,但如果罪不至死的話,就無法用來取人性命。在不殺人的前提下,周雨,它識別的不是你,而單純是這具軀體的善惡。”

  “軀體…”

  “單純的軀體也有善惡之分。和意識的‘靈魂’相對,就是所謂的‘身魄’。寄宿在這具軀體內的你,其實只有魂的部分,魄的部分停留在此世之外。這把劍所傷的,是你所寄宿的這具身體的‘魄’。”

  這一次,周雨聽懂了對方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后說:“如果我從這里離開,你會對這具身體的原主怎么樣呢?”

  紅葉緩緩地搖頭:“什么也不會做。”

  “不打算除惡嗎?”

  “你誤會了。‘身魄’的惡,在這座城市里很常見,并非不能容忍之事。倘若此軀有需命償還的罪,在那天晚上就會直接被劍殺死了。”

  說完這番話后,紅葉將劍放下,纏繞著黑繩的劍鞘溶解在空氣里。她合起雙手,朝周雨做了個頗為古怪的行禮姿勢。

  “我所能說的就是這些,今日先告辭了。等身邊之事了結,我會再來拜晤。在此之前,請你好自珍重,夜間切勿輕易在外走動。”

  然后,她微微頷首,轉身自門口離開了。周雨走到窗邊,目送她消失在街道拐角處。

  水珠噼啪地打在窗戶上,這座城市又落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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