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皎。
在林立的樓廈頂上,月亮像發著熒光的白色風箏,遙遙懸系在漆黑的天際。夜風吹動漫天流云,看去仿佛是月亮自行在云幕中間穿梭、游動。
望著這一幕,他不由自主地,像要啃食殘缺的月輪般,微微張開了嘴唇。
“…周雨。”
身后傳來紅葉的呼喚聲,周雨轉頭,看到同居者已經穿上了一套藍色的騎手服。
“今夜準備用摩托車嗎?”
“嗯,因為目的地不是很明確。要巡邏的話還是騎車好了。”
如紅葉所說,兩人今夜的目的是搜尋。準確來說,紅葉想要搜尋某人,而周雨被委托來幫忙。
對于有著非人之力的紅葉,自己究竟能幫上什么忙,周雨自己也不知道。在奧斯爾死亡后,紅葉對他的態度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轉變。最初是不愿讓他參與,現在變成了主動要求介入。
坐在紅葉的摩托車后座上時,周雨仍在考慮著這些。他甚至還不清楚自己在參與什么,只是應了邀約而已。
回過神時,周遭的街道已經變得十分熟悉。那是“消失巷”所在的永寧街區。紅葉仍在朝前行駛,照這個方向,他們要去的地方很可能是奧斯爾路。
“你要找的人住在這里嗎?”他在紅燈時問道。
紅葉搖搖頭說:“來這里不是為了找人,是要把這一帶先收復。”
“收復?”
“嗯…之前不是說,奧斯爾就像這里的領主一樣嗎?這座城市是被許多和他類似的人分區域管理的。本來,紅森那里全部都是奧斯爾的轄區…”
“慢著,紅葉,你說還有其他類似的人,是光指能力,還是說脾氣也差不多?”
“…也沒有那么像。奧斯爾是特例。他管理這里的時間,對這里的控制力,都是其他‘領主’無法相比的。他也是唯一一個認識我的‘領主’,至少以前是這樣。”
“以前?”
周雨還想再問,但紅燈已經開始閃爍。在摩托車引擎的噪音中,想說話也很不方便。他只得暫時緘口。
摩托車一路駛向紅森區,在奧斯爾路的路口停下。還沒下摩托車,周雨就察覺周遭路況與自己記憶里有明顯的不同。他舉目看向路牌,上面寫著“摩天路”。
“…紅葉。”
紅葉毫不意外地嘆著氣。
“城中的道路是可以由領主決定的。因為奧斯爾現在已經消失,所以他負責的區域改變了。”
“改成這種名字是什么傳統嗎?”
“不,很少有‘領主’愿意用自己的名字來給街道命名,因為那等于暴露自己的轄區和身份…只有奧斯爾和這個家伙會這么做吧。”她盯著路牌說。
從紅葉的語氣判斷,她顯然也不太喜歡那個叫做摩天的矮胖子。
“紅葉,照你所說,摩天是給奧斯爾帶來了另一只角的人,是這樣吧?”
“是的。雖然那時羊角已經沒有意義,奧斯爾還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諾,給那個人一半的財富——也就是領地的控制權。現在奧斯爾不在了,我想大部分街道都控制在摩天手里吧。”
“不是全部嗎?”
“不…忘記和你說了,周雨,并不是‘領主’能夠憑自己意志來指定繼承者的。這座城市會自己決定誰來管理。所以就算奧斯爾生前將自己的權力委托給摩天,也不代表摩天就可以接任他的職責。現在只是因為新的‘領主’沒有被選出來,他才能夠保持著對街道的控制力。
“——不過只要鄰近的領主有搶奪的意思,他多少會損失掉一部分土地。還有,他能夠動用的能力,比起奧斯爾在時也會相差許多。”
“你們還真是搞得和諸侯爭霸一樣。”
聽到他的比喻,紅葉頓時微笑起來。看來她雖然不太懂中世紀的附庸概念,對于古代的分封制倒是很理解。
“確實有些相似,不過一般來說,領主間是不會產生沖突的。首先是很難奪走有主的領地,其次奪來也沒有太用處。除了管理職責以外,‘領主’也沒有太大的特權,既不會有稅收,也不能真的強迫領地上的人工作。如果說成為一個街區的‘領主’比較有利的話,過多的土地就只會變成負擔了。”
“是嗎?我看奧斯爾那個家伙就過得挺奢侈的。”
“所以說他是特例…而且,他的有些行為已經超出了‘領主‘的能力范圍。那應該是靠著‘凍結’幫助才能辦到的。”
聊到這里時,兩人抵達了道路盡頭,透過樓宇間的縫隙,能夠遙遙望見一棟漆黑無光的建筑。那就是那一夜焚毀的商場。
這場突如其來的火災,在米根竹市造成了很大轟動。據說引火的源頭是雷電,但當晚卻并非暴雨天。而即便是小概率的旱雷,也不可能造成如此規模的災害。萬幸的是,由于商場在緊急通道方面的規劃嚴格遠超常規,如此規模的火災竟然沒有造成人員死亡,相關報道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不過,這僅僅是針對電視、廣播一類的媒體而已。關于這場市內幾十年不遇的嚴重火災,在本地論壇上的討論仍然相當熱烈,關于事故的起因更是被冠以各種各樣的說法。
比較靠譜的像是競爭者惡意縱火、內部裝修不合理、電路老化之類的。但因為火災規模的反常,以及火災前異常的雷電現象,也有各種稀奇古怪的說法。稍微科學一點有球狀閃電、可燃氣體泄漏,甚至有渡劫飛升、天罰厲鬼這類完全像在開玩笑的討論。
只是,如果把真正的情況說出去,恐怕會比前面上述理由都還要荒謬吧。
“就在這里吧。”
思考中,走在前面的紅葉忽然停住腳步。她回過頭,神態嚴肅的說:“周雨,接下來的事情,我需要你幫忙。”
“該怎么做?”
“具體的交給我就可以了。不過可能會有些難受,辛苦你忍耐一下。”
紅葉伸出手,將食指點在周雨眉心。她指腹的觸感冷硬得像冰錐一般。
周雨發起抖來。
強烈的刺痛感從皮膚滲進頭骨,侵入到頭顱內部。腦髓深處,一種極其熟悉的抽痛感開始發作。
視野的邊緣開始扭曲蠕動,若有若無的黑潮在周遭涌動。這一次不僅僅是視覺的錯亂。冰冷無形的潮水,正確實地擠壓、吞沒著他的軀體。他的意識毫無抵抗之力地溶解在潮水中。
理性崩散,思維流溢,“他”的視界隨著高漲的浪潮不斷攀升,不由自主地飄往霄中之月。
——如同初遇紅葉時那樣,“他”俯瞰著孤島般的城市。
幻畫般遙遠的城市,此刻卻無比真實。在城市的某處,存在著兩個微小如豆的“點”,將他的意識牢牢栓固在城市上空。
那無法用肉眼確認的聯結,在神經深處留下無法磨滅的劇痛。
那是,來自于孤島本身的,被食用、被消耗、被吞噬的痛苦。
某種異物,正自體內貪婪地啃食著血肉。
但是,因為不具備發聲的軀殼,他連慘叫的機能也不具備。意識在云霄間飄飄蕩蕩,猶如寄身于月輪當中。
然后,冰冷感褪去,他向著下方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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