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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4 擷華之徒永無來世(中)

  翹翹天翼蹲坐在艦橋室里,充滿苦惱地嘆氣。她在為那逗留在船上的兩名外客煩惱。盡管雅萊麗伽向她保證這兩人不會惹出任何麻煩,她似乎對他們之間的微妙敵視無所適從。

  “原始雄性!”她莫可奈何地說,“像野胡一樣安分不下來。他們根本沒法團結!”

  作為這一切的負責人,雅萊麗伽只得向她保證,無論是伊還是波迪——她給不老者們那油滑的仆從起的有聲姓名——都絕不會給飛船上最重要的專家造成任何麻煩。伊完去聽順于她,并且異常堅持要加入這趟旅行,波迪則是去往不老者基地時的向導,如果必要則是人質和盾牌。

  翹翹天翼最終妥協了。她們有更重要的議題。在寂靜號刻意緩慢地往世界邊緣飛去的這一小會兒里,她們必須在若干關鍵問題上達成一致。

  “我有點搞不清這里的情況。”翹翹天翼說,“就我們目前所知,寒霜之家的主人就是那個棄嬰犯,是不是?那個雄性有告訴你什么?”

  “沒有更多有用的。關于那些城市里放置的飛行器,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同一個人。至少得是被同一個人教過。我是這么看待的。我認為那些被放置的要比去門城的落后一些,它們的材料大概是某種鉍合金…但材料不是重點,它的設計思路和那些棄嬰船非常一致。”

  翹翹天翼停頓了一下。

  “但,我聽說寒霜之家的主人敗給了不老者?”

  “這片土地上能找到的歷史都如此聲稱。”

  “他們確實有實物證明,不是么?不過我猜不老者們肯定也付出了一些代價。想想這一百多年來他們到底在這塊大陸的背面做些什么?或許現在他們都在醫療艙里休眠呢。”

  那正是她們心目中可能性最大的猜測,但仍有一些疑問難以回答。在波迪被不老者從休眠中喚醒,接受訓練,然后派遣到塵世的一百多年來,他們竟然不曾留下一個負責善后的人。或許與寒霜之家的戰爭已使他們元氣大傷,喪失了相當多的人數。剩下的人陷入休眠,任憑事先制造的守衛去接管塵世——可是如果守衛們無法聯絡上不老者,即便發現了寒霜之家的探子又能怎么著呢?

  這不可避免地令她們面對另一個問題,那正是關于不老者們究竟擁有怎樣的能力。她們發現每個城市的交通樞紐附近總有些長期固守的人,未必全像波迪這樣經過精密的改造和訓練,但卻在體內植入了電波信號接收器,并且受到了長期的催眠。雅萊麗伽試探過兩三個這樣的人,發現他們大多癡呆而健忘,對往事記憶模糊。

  這些被分布來的探子和守門們從不彼此管轄。不老者們只把他們各自當作獨立的功能運作:探子只是無知覺的眼睛,在察覺但未經記錄的波段時觀察和記錄,然后他們體內的裝置會向著城市的守衛們發送信號,使守門們刻著刺青的假皮刺痛發熱。

  那是所有守門們在接受訓練時被告知的事,盡管波迪透露,自他有連貫性的記憶以來,這是第一次發生此類狀況。他不知曉這些負責制造刺痛的探子們是在何處完成改造,或是如何更替——那似乎又是由另一個系統來完成的。他只明白他,和其他的守衛們一樣,擁有常人三倍的壽命,但在衰老以前便會被新的守衛更替。某天某個有著刺青的人來找他,切割開他的身體燒掉,然后一切便結束了。

  也許這是種值得同情的命運,不過對于雅萊麗伽而言,更值得考慮的是這件事里透露出不老者們保有著怎樣的能力。對原始生物的改造和優化從來都是一項標志。在陷阱帶以外的區域,當一個文明能夠學會主動用工具進化時,它往往離找到遂穿方程只差幾步。

  不老者們的改造沒那么先進——翹翹天翼如此主張。一種完善而普及的成熟改造技術應是平衡的,兼顧能力、便利性與娛樂性,意味著即便接受了改造,技術部分與原始部分也應能完美嵌合,不使人產生痛苦和病態。她們看到不老者們的造物并非如此:守衛們身軀僵硬,觸覺遲鈍,無法自主調節和享受感官之樂;探子們幾乎全部都是癡傻的,為了讓他們的潛意識能和電波接收器的指令連通。

  如果這是他們有意為之呢?雅萊麗伽反問道。他們能夠做到,但卻刻意不去做。因為享樂將動搖守衛們的意志,而長久無望的監視也將使探子們渴望逃離。為了毫無保留的忠誠,他們賜予的是與生俱來的折磨與苦刑——不過,從波迪的例子來看,那在沒有監視者時也是完全失敗的。不老者們無法從思想層面上使人永保忠誠,那至少說明他們不是擁有精神力量的法師,而確然是一些超脫這個塵世水平的技術者。他們也是外來者嗎?那何故逗留在這兒?又何必跟寒霜之家的主人沖突?他們向來是這土地的一員?那使他們超出塵世的知識從何而來?

  在寂靜號沿著世界邊緣往下沉落的過程里,她們做著一切可能的猜測。從逃亡隱居至此的罪犯,到無意中接觸過其他外來者的幸運兒。她們甚至猜測不老者們或許也是他人的失去控制的創作,譬如寒霜之家的主人。那并不稀奇,人造生命反噬造物主是經久不衰的話題。如果讓一名法師和一名技術員講這樣的故事,他們能輪流講上十幾個晝夜,直到一方在嘲笑對面時因過度激動而昏厥。

  最終,她們還是得去親眼看看。抓住波迪沒帶來多少有用的信息,而所有飛向世界背面的探測器都被擊毀。她們由此知曉不老者們善用聲波武器,同時也不是沒開發過激光與電磁脈沖。但那同時也給了她們信心,因為盡管她們明目張膽地發出了挑釁,她們沒碰到核變、光覺催眠、靜態污染,或是任何迫近演化的中間產物。

  跡象表明不老者們比塵世要強大,但似乎遠遠沒強大到威脅寂靜號安全的程度。當她們平安越過世界邊緣時,那些安裝在銅像里的監控器,還有接通在同一聲線管下的激光器都沒造成什么麻煩。當她們確信對手的防御不足以引起危害后,寂靜號開始加速,短短半分鐘里便從承載生命的地表翻越到它不斷崩潰的背面。

  那和深淵里的其他區域并無明顯不同。一樣的黑暗與聲的動蕩。不斷被拉長的時間。在鴻溝更深遠的地方,像是閃耀在黑暗洋面上的一粒寒愴的藍星,那便是被上部世界遮蔽了光熱的寒霜之家——但它此刻的確正在發光。傳說扭曲了事實,或者變故已悄然發生,她們會在拜訪不死者后解開這個謎團。

  現在她們要去的是更近的位置。在不斷崩潰的塵世之底,環帶狀排布的鏈條與網格縱橫的固定架取代了陸地。它們像一個深深插入世界的、倒懸下來的帳篷,承兜住松垮的地表巖石與土壤。而在帳篷顛倒的頂尖綴著一顆巨大的鐵球。

  鐵球上,靠近固定架的位置,坐著一個人。他不知已在那里坐了多久,但是當雅萊麗伽向他靠近,他沒有表現出一點知覺。他在虛空里安靜地端坐,目光空洞地垂低,似乎正追尋著鴻溝之底,或是那顆幽冷遙遠的藍色星粒。他沒在聽,也沒看,延續著無人理解的空洞的思考,直到排除一切威脅和陷阱的雅萊麗伽走到他面前,撥開他環繞在腹部的手臂。

  叮鈴鈴。一顆金球從他懷中滾落。那思考者枯朽而木然地歪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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