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轉轉眼睛。他的耳朵里仍然充滿了微弱的鏗鏗聲,但還不至于因此而完全失靈。至于他的頭腦,雖然也沒法說運轉自如,離瘋狂也尚有時間。
“你們聽到了嗎?”他將信將疑地問。
“我想是那些士兵。”加菲說。
“我不是指那個。”
羅彬瀚繼續左張右望,沒找到任何符合他預想的東西。他不得不懷疑是自己聽錯了,直到那個聲音又在他腦袋里響起。
“現在找我是沒用的,周雨先生。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啦。能知道你現在的狀況,是因為你身上還帶著我的裝備。怎么樣?這地方很嚇人吧?看你的樣子就覺得吃了不少苦頭嘛——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你在這兒,莫莫羅應該也來了吧?怎么你們沒在一起呢?”
羅彬瀚張著嘴。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任何一個問題,宇普西隆的聲音又說:“唔啊,不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看到你稍微有點激動了。別的都稍后再談吧,周雨先生,現在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幫助。”羅彬瀚重復道。他扭頭瞅瞅阿薩巴姆,發現她正皺眉看著自己。
“誒,這個嘛,要怎么講呢…”
宇普西隆干笑了一會兒,說:“我被困住了。”
“啥?”
“哎呀,就是那種嘛…再不被救出來的可能會死,所以就是困住了嘛。倒也不是最最棘手的狀況啦,不過有人幫一把是最好的。目前是這樣的一種處境呢。”
羅彬瀚開始抬頭往天上張望。他在找當初掛住阿薩巴姆的光網,沒準上面還纏著一個變身棒之類的物件。
“都說了不在你能看得見的地方啦,周雨先生。請先聽我說完!現在你能聽見什么聲音嗎?”
羅彬瀚掏掏耳朵。鏗鏗。耳道里仍然這樣回響。
“對,就是那個。要和我會合的話,就麻煩你先找到那些生甲葉…就是說那些像穿著盔甲一樣的人,姑且先跟著它們行動就好了。不過要記得,不能和它們靠得太近。保持現在的距離差不多就剛剛好,它們也只是單純地重復著歷史而已,沒有什么強烈的攻擊性了。充其量就是引起一定小麻煩。”
“麻煩?”
“你可能會人間蒸發喔。”
宇普西隆的語氣聽起來很輕松,好像沒怎么把自己說的話當一回事。那和他過去在糖城里和羅彬瀚說話的口吻很相似,但這一點也不足以做任何判斷。羅彬瀚不知道是否該相信這聲音,它可能是真的宇普西隆,也可能是別的東西。路弗的事向他證明了“白玫瑰測試”在這兒是行不通的。
羅彬翰還沒拿定主意。在通過河道前他確然看到過疑似宇普西隆飛船的痕跡,這似乎是一項有力的作證。但宇普西隆又是怎么逃脫星辰之獸的攻擊,然后渡過那條詭異的河流的呢?一個號稱被困住的人卻能自由地和他溝通,那聽起來也十足可疑。
“有人在對你說話。”阿薩巴姆說。
羅彬瀚沒有否認。他覺得這事兒現在很難說應不應當瞞著阿薩巴姆,而更重要的是他也沒法隱瞞。阿薩巴姆有的是辦法知道。
“永光族。我們來這兒找到的那個。”他干巴巴地說,“他來找你前同事。”
“他讓你離開。”阿薩巴姆說,語調似乎很篤定。
“他像那樣的人嗎?”羅彬瀚沒好氣地說,“他讓我死去。”
“誒誒,周雨先生,我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呀!好歹我是被授予光之守護者稱號的巡查員,不要在女孩子面前詆毀我嘛。話說回來她是誰啊?莫莫羅可沒有說過你們船上有這樣黑頭發的女孩。難道是你在路上認識的嗎?”
幾乎是立刻,宇普西隆的聲音在他腦袋里抗議起來。他熱情而輕松的語氣益發令羅彬瀚感到摸不著頭腦。對方聽起來實在太過興高采烈,可不是一個踏在復仇道路上的人該有的態度。
“…雖然不知道你腦袋里在想什么,但總覺得你對我有什么誤解呢,周雨先生。啊,不過我也可以理解,在這個地方保持警惕才是聰明的選擇。實在很遺憾,目前的狀況下,我也很難提供出‘我是我’的有力證明。如果一定要的話就是這個吧…”
他的聲音停止了。羅彬瀚正專注地等著他的下文,阿薩巴姆卻把手伸到了他的胳膊底下。
“你干啥?”羅彬瀚說。他渾身僵硬,瞪著那只手如長蛇般鉆進他的外套,從里頭拿出兩條細長柔軟的銀白金屬帶。它們此時正散發出一種溫熱的微光。
“哦,”加菲說,“我知道這個材料。他們的殖裝。這附近確實有一個。”
羅彬瀚幾乎沒能控制住自己上躥的眉毛和嘴角。他還來不及高興得更徹底一點,阿薩巴姆又一次把手伸進他的外套里。她或許是想檢查在河道上時羅彬瀚企圖使用的秘密武器,可她的手卻沒能伸到正確的位置,而是抽走了夾在旁邊的東西。羅彬瀚眼睜睜地看著她拿出了一本封面潮濕的小冊子。
阿薩巴姆看了看書名,眼神和反應都顯示出她認識聯盟文字。她靜默無語,心思難度。
“…這是我朋友的遺物。”羅彬瀚鎮定地說,“我很尊重他的,一點也不知道里頭寫了啥。難道你會侵犯你朋友的隱私嗎?”
此時阿薩巴姆的一只手仍抓著他的后領,借助風力把他吊在空中。羅彬瀚不太希望她有單手托書翻書的能力,那最好別是什么女武神的必修武藝。繼而他又意識到阿薩巴姆并不缺手,她有影子為她服務。
他猛然指向地面,大喝一聲:“快看那是什么!”
阿薩巴姆看了過去。在他們斜前方的地面上,沙丘正緩緩地消退。從落潮的沙浪里露出一列青黑盔甲的士兵隊伍。它們鏗鏗地踏過沙面,從羅彬瀚的視野左側走向右邊。在那過程中時而被升起的沙浪吞沒,時而又凌空地踏過一個沙谷。那讓它們更像是行走于另一個不存在的平面,而非真的踏在沙礫的表面。
“條子讓我們跟著這些東西找他。”羅彬瀚信誓旦旦地說,“他說他知道那翅膀腦袋在哪兒。”
他不知道這是否能叫阿薩巴姆相信,可至少這件事壓過了。阿薩巴姆把她搜獲的可疑小冊子重新放回羅彬瀚的外套里——那動作似乎顯得有點迫切——然后緊盯著遠方的士兵隊伍。
“那只是我朋友的遺物!”羅彬瀚倔強而無謂地堅持道,“不是我買的書!不信你問問那個火山洞里的!”
“這不要緊。”加菲用安撫的口吻對他說。
阿薩巴姆指揮著風向轉變,把他們緩緩帶向那隊行進的士兵。它們仍然鏗鏗踏步,去往這無定狀沙海的深處。在遠方波瀾起伏的地平線上,一層細細的金紅薄光正扭曲地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