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很快搞定了他的記仇名單。那本小冊子如今得從正反兩面翻起,正面寫著路弗與周溫行,反面則有荊璜、雅萊麗伽和糖城里的老獸醫。
∈對著這份名單琢磨了好一會兒。“這是什么意思?”他問道,“這是公開名單和私密名單?那在我看來可不夠私密。你明白嗎?有數據證明在中心城有99.2的合法人口會在翻閱一本實體文檔時查看它的最后一頁,并且仔細檢查任何空白頁。你這樣只會叫他們更興奮。”羅彬瀚制止了他的妄想,糾正道:“這是個量刑的問題。寫在正面的我非弄死不可,反面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看起來不屑一顧,但沒法更多地干擾羅彬瀚的主意,讓他至少把荊璜給挪到正面去。那讓∈表現得如此遺憾,以至于羅彬瀚甚至有點納悶。一個名字值得以如此努力來捍衛嗎?“你當初是怎么上了這艘船?”他問道,“你撞了這船的數據庫?”“噢,我接受了一個完全匿名的隨機指派。”∈愁眉苦臉地說,“這對總流來說是一項必要的邊緣數據收集工作,明白嗎?中心城需要很多非公開的信息,而那是通過官方名義和合法途徑永遠搜集不到的,因此他們啟動了這項計劃,把一些新集成的分流支通過隨機渠道扔到星網上拍賣,還允許中間人在上面添加自己的安全協議,好讓分流支在執行過程中不能向總流發送非標準問答以外的信息包…總之,他們搞了很多對你而言太復雜的玩意兒,就為了讓分流支登上一些不合法的船收集數據,而且只能在服務期結束后有限度回傳。”“這聽起來有點釣魚。”羅彬瀚發表了自己的感想,“這真的安全嗎?”“顯然大部分非法船只的想法都和你一樣。”∈說,“心智總流寫了上百版的技術說明文檔來證明引渡一個分流支上船是在信息層面是絕對安全的行為,但基本沒啥成效,你想得通吧?因為絕大多數能看懂這些說明文檔的人也知道怎么樣讓自己買賣合法!誰會在看得懂反以太污染盜取加密協議的時候跑去搞運輸式糖走私?只有咱們的船副!她想干啥就干啥!只管什么東西長得可愛!這女人不講一點經濟學原理!”∈開始氣憤地尖叫,而羅彬瀚波瀾不驚地打著哈欠。“所以你們不受歡迎。”他總結地說。“確實。中心城的官方文件上把這個計劃稱為‘漫射之眼’。但是在中心城以外根本沒人這么叫。他們認為這和當時某個熱門影視劇里的男主角干的事差不多:一個濃眉大眼的男人,把自己的玩具鴿子里塞滿了屎,然后在公園里對著所有人瘋狂掃射。所以他們把這叫做‘散屎行動’。”“太不像話了!”羅彬瀚譴責道,“你們這是什么節目啊?讓男主帶頭扔屎,拉胯!再說你們這散屎行動是什么思想?誰正經搞黑社會還跟條子用一個網啊?”“那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吧?”∈說,“不過后來他們還是解決了這個推廣的問題。”“咋解決?”“他們把公開宣揚‘漫射之眼’會危害信息安全的非法組織都抓起來了。你可以拒絕搭載,但你不能說它不安全,更不能說那幾百份文檔寫的一塌糊涂。”羅彬瀚瞪了他一會兒:“那管用嗎?”“比那幾百份說明文檔都管用多啦!”∈心滿意足地說,“這下他們充分證明了你用不用分流支都一樣不安全。那干嘛不給自己弄個好點的系統管理員呢?”羅彬瀚開始感到自己需要重新評估∈在寂靜號上的價值。他并未很深刻地明白寂靜號在沒有∈的狀態下跟現在有何不同,可如果雅萊麗伽愿意忍受如此程度的噪音騷擾也要接納中心城丟來的屎,那似乎足以證明分流支在其他方面的巨大效用。他收起了本子,準備整理整理接下來的計劃,盡管實際上他所能做的已然不多。在荊璜聽說了他那簡直是連綿無盡的噩夢后,他緊接著得到的通知就是:永久性地停止和路弗接觸,不管他們是否還需要更多的情報。
“它差不多已經抓住訣竅了。”在他們進船前荊璜說,“本來在你腦袋里的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意識體,充其量不過是個加速器而已。既然是死物,早晚會被抓到規律,沒什么好奇怪的。那個東西想要從工具找到制作者,就必須近乎無限次地重復這個過程。雖然到最后也未必如它所想,但在那以前你會先完蛋吧。”
“我又沒啦?”羅彬瀚說。
這次荊璜連一眼也沒看他。羅彬瀚不免感到有點失落。但不管怎樣,他還沒打算跑出去自殺,只好老老實實地在寂靜號里待著。
那確實讓他感到有點匪夷所思。他們身處一個空前危險的地帶,而他最常看見的卻是自己房間的墻壁與菲娜,甚至連邦邦都能比他更自由地進出。∈仍然對邦邦腦內那個屏蔽了黑星襲擊的未知結構很著迷,并聲稱要解析出來后給羅彬瀚原樣弄一份,只可惜研究的進度不甚理想。
“等我解剖了那把椅子的尸體就能弄明白了。”他悄悄地跟羅彬瀚說。
羅彬瀚很感謝他的熱心,但建議還是對異星友人更善良一些,以免陷入要和激光章魚武士決斗的境地。那當然是一場完全私密的、不涉及任何非寂靜號成員的談話。然而羅彬瀚多少有點心虛地發現,自那以后邦邦卻對他表現出了一種相當突出的熱情,就仿佛知道羅彬瀚是寂靜號成員中最為無害的一個。荊璜刀劈販售機的那一幕無疑給邦邦留下了畢生難忘的印象,他對于永光族的偏見也仍未完全糾正。以及,羅彬瀚至今不清楚邦邦是否見過星期八。
剩下的是雅萊麗伽。那說來很令人感到悲觀,因為羅彬瀚已然注意到在邦邦心中的寂靜號船副有著遠超事實的美好形象。他并非害怕與雅萊麗伽說話,而是羞赧于和一個向往的異性交流。那種扭捏異常的情態實在過分明顯,以至于∈很快就用“潛在被害人A”替代了“椅子”來作為邦邦的代稱。
羅彬瀚盡量假裝自己沒發現這事兒。他想不通邦邦眼中的雅萊麗伽到底能是個什么樣,更不敢想如果雅萊麗伽對這事兒感興趣會怎么樣。萬幸雅萊麗伽不感興趣。暫時。
他懷著這樣復雜的心態同邦邦維持往來,盡量不顯出自己的任何真實觀點。但就在某次聊天中邦邦主動提起了這件事,并從自己的隨身口袋里掏出了它的。他把它放在兩人間的桌子上,說:“我覺得我們應該把上頭的表格填完。”
當時羅彬瀚仍處于噩夢的恢復期中。他對外部的突發狀況總是慢一拍,有點遲鈍地問:“你要把這玩意兒寫完?”
“噢,不。不是。”邦邦吞吞吐吐地說,“我覺得也許你來填比較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