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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 呼喚源起黑洞之巢(下)

  羅彬瀚聳聳肩。他心里對“周妤”仍然有著復雜的感情,可那并不代表他已崩潰到什么都會相信。他只是覺得心里很煩躁,那防護服下的腿傷明明已經愈合,但此刻卻又奇怪地開始發癢了。

  “鬼扯。”他說。

  “本來也知道你是不會相信的,所以才讓你親自過來看一看。如果不相信我的說法,那么船上的一切你要怎么解釋呢?”

  羅彬瀚想說幻覺,又或者某種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夢境魔法。可那有著一個共同的問題:他不清楚自己是何時、何地、何因而陷入了這種的處境。是某種敵人?又或者某種死亡谷式的自然陷阱?而如果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樣落入眼前的困境,那么他也無法反駁自己已經死亡的假設。他認為是外頭的那片星云對他搞的鬼,可如果是那樣,莫莫羅怎會遲遲不來救他呢?

  他疲憊地打開對方的手——那觸感僵硬、冰冷而且真實——然后說:“這他媽到底什么鬼?”

  “周妤”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臉又消失在了液體般的黑暗里。

  “不管你問多少遍答案都是一樣的。你們的飛船在無意間闖入了絕對不該來的地方。

  如果把活人的世界視為現實的話,你就是跑到了鏡子里面來了,也就是所謂亡魂徘徊的迷失域——這樣說明白了嗎?因為你在迷失中偶然地想到了我,所以我才會被迫出現在這里。”

  “你想說你是真的。”

  “周妤”微微地偏了一下頭。羅彬瀚在黑暗中看清了她的下半張臉。那臉上掛著一絲嘲弄似的笑容。

  “真假是怎么確定的呢?羅彬瀚,對于你來說,靈魂根本就是無法辨別也無法證實的東西,也就是說并沒有精神層面的獨一性。如果記憶和行為全部都具備的話,那么也只能當成同一個人來對待不是嗎?既然從一開始你就沒有真正認識過人是什么樣的東西,那么談論真假也毫無必要。不過無所謂,只要你愿意的話就把我當成本人好了。”

  對于這種近乎傲慢的態度,羅彬瀚卻感到了一點難以自抑的親切。用莫名其妙的態度說著莫名其妙的話,那確然就是他記憶里的周妤。他開始試著接受這個如影隨形的影子——不是說完全相信她的話,而是打算從她那兒搞清楚現在的狀況。

  “你說我死了。”他重復道,“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死的?”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我只是被你的聲音叫過來了而已。仔細會想的話應該會有印象吧?”

  羅彬瀚仰頭盯著天花板,充滿納罕地思考自己的經歷。他看過一些類似的情節:人在某種事故中死亡,變成幽魂四處游蕩。他們都不記得自己死了,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只是循環往復地做著某些無用功。那會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嗎?可當他試圖回憶自己的過去時,大部分情況都清清楚楚。他記得自己經歷的每一次垂死,也知道自己是怎樣從中逃離。難道那全都是自己所制造的幻想嗎?他不這么覺得,至少不相信周溫行和宇普西隆全是自己大腦編造出來的玩笑。

  當他往后思考時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不久前寂靜號上所發生的震蕩。那時他正在訓練菲娜,而某種意外發生了。他確實因此而撞了幾下。那會是“周妤”所說的意外嗎?他以為沒什么大不了的某次撞擊實際上卻已經要了他的命?他實在無法想象這事兒會發生在莫莫羅的眼前,哪怕他還有一口氣在,寂靜號的成員們總得想出點辦法——除非他們已經不在了。

  羅彬瀚很抵觸這最后一個念頭。他覺得那怎樣都不可能。誰能在一眨眼間干掉荊璜和莫莫羅,然后讓他的怨靈獨自徘徊在寂靜號上?

  “你在忽悠我。”他用確信無疑的口吻說。

  “你要這么想也悉聽尊便,不過還是想清楚點自己在什么樣的地方比較好呢。”

  “你不是說我在陰間了嗎?”

  “周妤”抬起一只手,輕輕地梳理這鬢邊的頭發。那又是個羅彬瀚很熟悉的動作,他偷眼往身后瞄,從周妤的發絲邊緣捕捉到一縷斑斕的暗光。

  “說的是你死掉以前在哪兒。如果不記得的話我提醒一下你也沒關系:現在這里的生死界限非常模糊的地方。因為規則被瓦解了,所以任何邏輯都可能會失效。這么說理解了嗎?無論是螞蟻也好,恐龍也好,生死、大小和強弱都是可以被顛覆的概念。一旦踏入錯誤的區域,你過去所相信的能力在這里就毫無意義了。仔細回想一下吧,真的沒有某個時刻讓你感覺‘自己好像踏入了異世界’嗎?”

  那輕飄飄的言辭刺中了羅彬瀚腦海中的某個記憶,讓他回到了那個和莫莫羅一起訓練菲娜的瞬間。當他被突然的震蕩摜起的那個時刻,他的確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東西。那像是某種液體浸透他的血管,像是看不見的幽靈穿透他的身體…像是穿透無形的薄幕而抵達另一個世界。

  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身體。他覺得一切都很正常,只是有點胸悶。而目睹他行動的周妤又露出嘲諷的微笑。

  “不用白費力氣了。你現在是以亡魂的形式存在的,當然也找不到任何致命傷口。你現在的肉體不過是自己的幻想罷了。”

  “那我現在干嘛還要呼吸?“

  “慣性而已呢。因為你拒絕承認自己的死亡,所以也一直給自己灌輸著活人必要的生理活動,所以我才說你的防護服脫下來也不要緊了。“

  “那其他人呢?”羅彬瀚問,“他們在哪兒?“

  “誰知道呢,我只是被你叫來的。不過,如果他們是和你一起落進了迷失的世界,那么下場也只會和你一樣而已。“

  她的話語不可避免地讓羅彬瀚感到一點緊迫。他仍沒完全相信她,可哪怕這事兒存在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必須想辦法驗證它的真假。

  “好吧,”他說,“那我該怎么做?我能逃出去?其他人呢?”

  “只要離開這里就夠了吧。“

  “周妤“冷淡地梳著頭發說:“很容易想清楚的辦法不是嗎?你們是在同一艘船上出的事,所以都是被困在這附近了。只要你能把整艘船都開出去,那么所有人的危險也就解除了。”

  “開出去?”

  “就是被你留意到的那個地方呢。你們就是從那里闖進來的,所以只要原路返回就好了。應該能做得到吧?反正這艘船本來操作就很簡單。”

  羅彬瀚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周妤“的表情仍然那么不近人情,看不到任何作為亡魂的幽怨。那令他想起周妤生前是個多么不好相處的人,孤獨的、怪誕的,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自負的。

  他叫了對方一聲,用她完整的名字,然后問道:“那光帶到底是什么?”

  “通道而已。雖然在你眼中看來是光帶,在我看來只是個黑色的洞。”

  “每個人看過去都不一樣?”

  “周妤”沉默了幾秒,回答說:“或許只是因為你還沒有徹底死掉而已。”

  羅彬瀚點了點頭。他告訴對方自己不會駕駛寂靜號,但至少他能試試找出子艙飛行器的光速飛行功能。他扶著墻走出艦橋室,又回到死寂的回廊中。他沒有聽到任何跟隨他的腳步聲,可當他呼喚周妤的名字時,對方的應答就緊貼著他的脖子。

  他回到子艙飛行器內,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封閉起來,確定任何危險輻射或自然生物都不可能潛入這狹小的艙內。然后他回過頭,看到周妤無聲地坐在后座上。

  “我真希望能跟你多點愉快的記憶。”羅彬瀚誠懇地對她說,“周雨本來是要請我當伴郎的,四舍五入你們倆的孩子也就是我孩子。我是來加入你們這個家的。”

  “別說這種惡心人的話。”

  “行。行。”羅彬瀚說,“那能麻煩你避個嫌嗎?這防護服太悶,我想脫件衣服緩緩。”

  周妤的表情幾乎扭曲了。她帶著寒霜般的臉色轉開腦袋,羅彬瀚則滿不在乎地開始脫防護服。鑒于上次阿薩巴姆掏了他的肚子,這次他把上衣外套連同所有的武器穿在防護服外頭,但他還不至于連褲子也這么干。他費勁地脫下防護服,然后則是下身的長褲。

  他朝自己的腿后掃了幾眼,接著把長褲和防護服都穿了回去。

  “行了。”他說。

  周妤把臉轉了回來。在她來得及說任何話以前,羅彬瀚舉起槍口對準她的腦袋。他說:“你介意幫我解釋個問題嗎?“

  “你想說什么?“

  “如果我死了,連呼吸都是我在幻想。“他說,”為啥我剛發現自己腿上的玩意兒惡化了?我覺得還是得檢查一下——像咱們這一家親的關系你肯定不會跟我計較吧?“

  周妤揚起了臉,看上去準備開口說話。但在那之前羅彬瀚已經對準她的腦門扣下扳機。他掃射過她的臉孔和脖子,然后是胸膛和腹部。直到她的身體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羅彬瀚才打開子艙飛行器,頭也不回地向著外頭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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