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差點沒明白雅萊麗伽指的是什么,琢磨了一會兒才想起野人們的壁畫山洞。
“那洞塌了?”他愕然地說。
“地震。”雅萊麗伽輕描淡寫地說,“船長制造了一次跨星層的靈場重合。用這座山脈積聚的靈場效應去控制那邊的環境。這會讓兩邊的地質穩定性都受到一些影響。”
這時羅彬瀚才想到了先前和馬林閑聊的內容。刨除掉辭藻修飾,他確實記得馬林提到過地震什么的。盡管他缺乏對野人文化的熟悉和認同,這種千年文物的損壞還是令他本能地感到惋惜。
“咱們少爺這樣是真的不行,”他走在山道上時對雅萊麗伽申訴道,“他這體質怎么回事?跑到哪兒就禍禍哪兒?門城那金毛男的地盤就算了,我老家是多單純樸實的地方,差點就給星際恐怖分子當病毒試驗場。現在又給人千年的壁畫揚了。我說當海盜也不能這樣啊,要錢就要錢,掘人祖墳干什么?”
雅萊麗伽沒理會他的胡說八道。羅彬瀚也并不指望這能打敗十惡不赦的星際海盜二頭目。他只是給自己找點動靜和消遣,但這種嘗試在登上峰腰后也很快失去了樂趣。
他看到谷地遍體鱗傷,林帶上縱橫交錯,割裂了翠色的長幅,在遙遠處形成裂谷般的巨縫。那角度令羅彬瀚覺得它很像是唐池山脈的大裂谷。
這個想法的背后似乎暗藏著點令人不安的東西,因此羅彬瀚沒有把它訴之于口,只是繼續跟雅萊麗伽東拉西扯。他們來到羅彬瀚曾經去過一次的洞穴前。負責看守的野人已經不見了,洞口壘滿石堆,堵得密不透風。那封堵明顯有著人工的痕跡,而非單純的洞穴塌陷所致。
雅萊麗伽把手按在封死的石堆上。羅彬瀚以為她會念個什么咒語把石堆燒化,結果她只是單純地把石頭搬開。
羅彬瀚趕緊上前說:“我來,我來。”
雅萊麗伽松手讓他來。羅彬瀚深知報復早晚將至,于是利落地向他的船副展示起忠誠。他把洞口清出一條足夠供人出入的縫隙,聽到身后的雅萊麗伽說:“你的手的確好了。”
“對,完全好了。”
羅彬瀚甩甩手腕,有點抱怨說:“我都不知道這是什么原理。這刀真的講規矩嗎?”
“這把刀叫‘底波維拉的無悔'。”
“誰的無悔?”
“末日圣堂的創始人,一個福音族。”
羅彬瀚呆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聽見雅萊麗伽提起自己的同族,而“末日圣堂”對他也有幾分耳熟。他不太確信地認為索瑪沙斯提亞在死前提起過這個詞。
他馬上乘機追問道:“你和這個福音族認識嗎?她是你祖先?”
“下一次我會告訴你的。”雅萊麗伽說。
“下一次是哪一次?“
“離開這里以后。我會說明在末日圣堂——在公主山的第三峰所發生的一切,我在那里認識了船長。”
雅萊麗伽無視著羅彬瀚張大的嘴繼續說:“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失去了意識,被我的前男友關在地牢里。他們在研究他身上的靈場效應。”
“啥玩意兒?”羅彬瀚高聲說,“誰把他關在牢里?!”
“我的前男友。”雅萊麗伽清楚地重復道。
這對羅彬瀚來說實在是個重磅炸彈。他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忍耐到寂靜號啟程跑路,非得現在就弄清楚荊璜和雅萊麗伽前男友的矛盾不可。如果那不是雅萊麗伽和荊璜的初遇,他簡直要懷疑荊璜的牢獄之災就是因雅萊麗伽而起。
“我能打聽打聽您前任的下場嗎?”他慎重地問道。
“我們分手了。”雅萊麗伽簡單地回答。
她不肯再透露更多細節,而是徑直走向洞穴深處。羅彬瀚緊追著她,不小心踢飛地上的石塊,在墻角發出砰然巨響。他嚇了一跳,這才開始注意到洞的環境。
就像雅萊麗伽告訴他的,繪有壁畫的洞墻已經剝落大半,而作為說明“文書”的石堆則散落一地。它們曾經在漫長歲月里慢慢粘合成牢固而分明的整體,如今則再度支離破碎,混亂得難以再分出彼此。
他們跨過那些轟然倒塌的歷史,來到洞穴的最深處。那是“灰燼之神”與“黑夜之神”的降臨。它被描繪的位置恰到好處,在絕大部分壁畫都被損毀的當下,唯獨這副“歷史之源”卻仍舊留在墻上。
雅萊麗伽站在壁畫前,久久地凝視著上頭的景象。羅彬瀚一度以為她在看那個長著尖角和翅膀的男性,但旋即察覺她視線的重點實際落在旁邊,那老人般的“黑夜之神”。
“拿出你的匕首。”她對羅彬瀚說。
羅彬瀚照辦了。接下來雅萊麗伽讓他用刀尖刻在“黑夜之神”的頭上,用他自己故鄉的文字寫一個數字“六”。
“啥意思?”羅彬瀚捉著刀柄問。他對野人們的文物畢竟還是有點愛惜,不大好意思再去落井下石。
“標記你的敵人。”雅萊麗伽說,“他是矮星客的首領。你必須牢牢記住他的樣子,做好面對他的準備。”
羅彬瀚瞪向墻面上的黑衣老人。那畫像本身就很抽象,且又過去了太長的歷史,以至于難以辨識細節。可在雅萊麗伽的提醒下,他終于察覺到這老人的服飾與那個曾經襲擊他的黑衣女孩阿薩巴姆是非常相似的。
他毫不猶豫地落下刀尖,扎進巖石的表面。先是在老人的腦袋上重重一點,然后在脖頸間劃出一橫。那種不假思索的果斷令他自己也為之詫然,因而在寫到一半時頓住了。
“這個數字是什么意思?”他問道,“難不成在夸他很六?”
“第六次的試煉。”
羅彬瀚又要發問,可突然間他好像自己明白了什么。一道電流從他腦袋里竄過,激起許多他過去未曾聯系起來的細節。“黑夜之神”帶來了泥葉,那是野人們歷史的開端;阿薩巴姆的船里有蟲子和萬蟲蝶母的發信器;荊璜擁有寂靜號,同時還認識屬于矮星客的幽隱號。
他看向雅萊麗伽:“這是他給少爺下的套?”
“其中之一。”
“就是說還有別的?”
“他活得很久,比大部分星層更久,那讓他有足夠的機會控制許多事。而我們對他知之甚少,包括他的真實姓名——矮星客們稱他為‘大宗師’。”
這又是一樁新鮮事,羅彬瀚心想,他以前倒是沒聽雅萊麗伽承認她對什么事“知之甚少”。
“好吧,”他說,“總之這是個老僵尸,但他和少爺有什么關系?就因為我們搶了他的船?”
“我們沒有。”雅萊麗伽否決道,“他把船贈給了船長。他們之間有一個約定。”
“啥約定?讓少爺到處給他清蟲子啊?”
“十二次試煉。”雅萊麗伽說,“完成十二件大宗師要求的功績,他們便會停止在聯盟境內的一切活動。在這期間他不能返回故土,也不能向任何理識側的勢力公開他們的約定。如果他獲得勝利,‘大宗師’需向他俯首認輸。”
“而如果他輸了呢?”
“他必須承認‘大宗師’是對的。”
羅彬瀚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意思,而雅萊麗伽不肯說得更清晰,又或許她覺得那沒法跟羅彬瀚解釋。
“你會自己看到的。”她只是這樣對羅彬瀚宣布。
事實上羅彬瀚也不是很在乎。他抄起刀,在“黑夜之神”的身上刻出深深的撇捺。一個留給敵人的標記,他以為那該是深可見骨的東西。
“第六次。”他盯著自己刻下的漢字,“所以才過去一半。”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雅萊麗伽說。
他們在洞穴里的事就這么干完了。臨去以前,雅萊麗伽向他簡單說明了接下來的計劃:之前她已向舊星河戰線發送了救援信號,如果這里足夠幸運,幾十年內就會有聯盟的緊急救生員前來查看,幫助他們恢復文明。先前她讓羅彬瀚搜集的一切雜物將為到來的救生員提供參考,供他們估算這個文明的類型和發展階段。而野人們也會用得上那些種子——在山脈的靈場效應被荊璜利用后,這片區域很可能已經不足以支持泥葉的繁榮生長。野人們很快將面臨農業的顛覆,而失去泥葉后先知們也將歸于尋常。
羅彬瀚有點茫然。他從沒想過萬蟲的危機解除后還要面臨善后問題。
“你是說這里會變得和對面一樣?”他問道,“這是咱們干預的結果,還是說不管怎樣都會發生?這也是預言的結果?還是你們說的那個歷史同向導正性?一切都是注定的?或者這是自由以前最后的注定?”
雅萊麗伽拍拍他的腦袋。
“你在頭發燙。”她說,“你該出去散熱。”
羅彬瀚也覺得現在的大腦轉速很不適合自己。他搖搖晃晃地轉身往洞口走,可就在出去以前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對了,”他扭頭對雅萊麗伽問,“那個長角的又是誰?就那個老僵尸旁邊的‘灰燼之神’。”
雅萊麗伽的眉毛微微蹙起。這問題竟似乎讓她感到為難。
“我不知道。”她說,“我對他沒有任何印象,或許他來自更遙遠的地方。”
“你覺得他也是咱們的敵人嗎?”
“那不必然。他不是矮星客的成員,但他曾經出現在先知的夢里,有另一個稱呼用來描述他。”
雅萊麗伽的尾巴輕輕搖曳起來。
“紅王,”她念道,“他們這樣稱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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