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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神靈搭訕藝術家(中)

  等羅彬瀚回到船上時馬林已經醒了。這位酒鬼詩人坐在軟椅上,雙腿大咧咧地岔開,沒穿褲子和內衣,只披著件桃紅色的睡袍,再配鑲亮紫色水晶的腰帶。羅彬瀚很難確定這是馬林的品味還是∈的。

  他差點扭頭就走,但最終忍耐著上前說:“酒醒了?”

  “差不多。”馬林說。

  他揉著浮腫的眼睛,還想給羅彬瀚講講暑圣祭的事情。關于那一夜詭異離奇的天文怪象,山中回蕩的宛如世界之獸般恐怖的風嚎,還有在最后時刻群鳥齊鳴,百花怒放的盛景,這一切都已被他記錄在紙頭,擬定要寫成四到八首敘事歌。他給羅彬瀚念了其中的一小段草稿:

  祭日之火爬上薪堆,焰勢熊熊熯天熾地,

  山中群民繞臺而坐,肅靜可聞葉落水滴。

  倏然狂風席地,如同魔鬼放聲尖笑,

  黑暗撕扯火煙,天幕裂開無邊淵藪,

  ——這是何等慘怖的終日!

  就連滿月們也黯淡失色,

  倉皇躲進烏黑的云翳中。

  馬林的朗誦抑揚頓挫,情蘊豐富而熱烈,從任何方面都極具欣賞價值。羅彬瀚由衷為他的藝術才華傾倒,但還是盡可能用閑話的平淡口吻說:“我現在碰到一個問題。”

  “你指那個白塔學徒?”馬林說,“我警告過你別和白塔的人走得太近,朋友。現在你倆的距離絕對是過從甚密了。”

  羅彬瀚莫名其妙地問:“這和藍鵲有什么關系?”

  “關系大著呢,老兄。它現在變成一個女人了——準確來說是個木頭人,但我們大概能把它歸類成女人了。但同時它還是個白塔的。這意味著它早晚要離開,懂吧?他們這類人除了法術以外什么都不想。只要到了能和白塔聯絡的范圍,它會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你現在和它靠得越近,那會讓你在分別的時候越受傷。我這不是在說分別有問題,因為如果是我就不會受傷,但老兄你?你可十足是個感性的人。感性又缺乏自我保護,這點對你不是啥好事。”

  羅彬瀚對馬林的評價有點摸不著頭腦。他當然明白藍鵲是要回到白塔的,但那和他們現在的友誼沒有任何矛盾之處。他也不認為藍鵲回到白塔就會立刻采取什么危險的行為,比如向上級揭發荊璜——如今他很懷疑藍鵲就算揭發了不會有什么用,寂靜號肯定不是第一天在聯盟境內違法亂紀了。

  “我們以后還可以再見面。”羅彬瀚聳聳肩說,“或者書信交流。既然他們能把文件遞給上級,那總有一套固定的辦法聯絡吧?”

  “那倒不假。在聯盟境內,星網和鴿子信都能幫你找到一個白塔的成員。如果它是法師而非學徒會更容易些。但那可沒解決你的問題。”

  “我到底有什么問題?”

  馬林欲言又止。最后他委婉地說:“你想象這樣一個畫面。某天你那位藍頭發的姑娘回來了。她帶著渾身的電火花走到你的門前,而同一時間你的木頭人法師朋友也已完成學業,千里迢迢地前來探望你。她帶著全部的法師行頭站在你的窗前,想給你一個突然驚喜。她們一個喊‘羅彬!’,同時另一個喊‘羅瀚!’。接著她們發現了對方,一直盯著對方看——這就是你躲在自己房門后偷窺時發現的情形,而那時你要怎么辦?”

  “呃。”羅彬瀚說。

  “這是我經常面對的風險。”馬林語重心長地說,“庇所當修在暴雨之前啊,朋友!”

  “…你說的情況太巧合了。她們干嘛非得在同一個時間來見我?”

  “我不過給你一個現實場景。”馬林說,“那當然不一定真的發生,可如果你那個藍頭發的姑娘真能回來,且你又和咱們的法師朋友保持長期聯系,你可得想好她們之間是很難忽略彼此存在的。”

  羅彬瀚認為馬林的話純屬是杞人憂天。宓谷拉歸期難測,藍鵲的法師資格考試也變數良多。況且就算這兩件事真的撞在同一個時間段,那也是兩件高興的事重合在一起,他又有什么可心虛的?

  “我們先不談這個問題。”他語調鎮定地說。

  馬林了然而又憐憫地看著他。羅彬瀚莫名心慌地抹了把臉:“你別扯那有的沒的。我真有個事兒找你。”

  “你可別指望我能把一個白塔法師怎么著。”

  “這和藍鵲沒關系,好吧?”羅彬瀚有點惱怒地說,“你干嘛老揪著她不放?我想問的是別人。我剛剛發現我的一個朋友…”

  “是你的朋友,還是你本人?咱們之間就用不著藝術性修飾了。”

  “朋友。”羅彬瀚斬釘截鐵地說,“我的一個,呃,一個老家的室友。以前我不太清楚他的身世,但最近我好像知道了點他家里的消息…”

  “你最近都在外域,卻知道了你老家朋友的身世?”馬林狐疑地說。

  羅彬瀚含含糊糊地遮掩了幾句。他不覺得馬林懷有什么歹心,但直覺卻讓他盡量地隱瞞掉荊璜、玉音女和無遠星之間的關聯性。

  “你別管這么多。”他對馬林說,“總之我知道了點他的身世。以前我以為他就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然后我發現他在國外其實有點身份。應該有點像王公貴族?他老媽可能是個啥公主…”

  “所以他碰到了繼承權問題”馬林插嘴道。

  “不不,我估計他媽那兒沒什么問題。”羅彬瀚舌頭打結地說,“問題是他爹。我聽說他爹是另一個國家的…呃,是個校長?教育部部長?總之我估摸地位也挺高的。他爹媽結婚了,可能是聯姻,也可能是別的啥道理。總之他們兩個生了我室友。”

  他的描述實在欠缺條理,讓馬林聽得稀里糊涂:“你到底在說啥?”

  “圣融晶使和魔法女神結婚了。”羅彬瀚流暢而絕望地宣布,“他們生了我的室友。你怎么看這個事兒?”

  馬林一時間沒有答話。這位飽聞宮廷秘聞的唱詩人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滿臉放棄地問:“你他媽為啥會有這樣的室友?”

  “我他媽沒法跟你解釋這個問題。”

  “那你怎么能指望我給你回答?而且我還不知道你的問題是什么。對,這身世是挺奇怪的,但那又怎么樣?我還聽說過跟啄木鳥結婚的狼人呢。這還不至于擊穿你的想象力吧?”

  他的質疑令羅彬瀚再度感到為難。那倒不是因為他沒法跟馬林分享自己的感受,而是因為他很難在描述中不透露任何此事和荊璜有關的跡象。他畢竟是承認馬林有一定業務水準和生存智慧的,那就意味著馬林也很可能讀過鰭游寫的書,并能把玉音女的故事和荊璜聯系起來。

  “好吧,我試試看這么跟你講,”最后羅彬瀚說,“以前有個魔法王國的公主,她撿到了一個孤兒,照料了那個孤兒一段時間。她住在一個島…一個荒山上的宮殿里,那兒不允許外人上去,所以她在回去時把孤兒送進了王國最好的學校。后來那個孤兒長大了,開始尋找自己的身世,才發現自己來自另一個…呃,很遠的國家。他差不多是那國家的最后一個人了。”

  馬林的表情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差點讓羅彬瀚以為他識破了自己的言語包裝,但旋即就從詩人的眼神明白自己想岔了。

  “這故事和你沒關系。”他趕緊說,“完全就是巧合,好吧?他的老家就是單純地碰到了天災——反正我是這么聽說的。總之那孤兒長大了,又遇到了那個魔法公主。他想要光復自己的祖國,但卻發現自己…”

  “他愛上了魔法公主。”馬林說。

  “…你也聽過這故事?”羅彬瀚緊張地問。

  “沒有。”馬林說,“但這再明顯不過了,好吧?故事都是這么發生的。而且朋友,我不是想冒犯你,但你講故事的技巧實在有待磨礪。我用膝蓋也猜得著后頭會發生什么。他既追求公主,也想要光復國家。這通常只會導致拋棄和分手,但既然你說這是你室友的故事,我猜那位孤兒老兄至少過了一段時間的婚姻生活,但結局肯定不會好。那老兄最后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我估計是成功了。”

  “恭喜他。不過這下我猜公主死了,或者反目成仇,否則你的室友早該在他老家學習王室課程了。”

  “差不多。”羅彬瀚說,“她…消失了,去了天上。”

  “你這是夸張還是事實?”

  “關鍵就是我不知道啊。”羅彬瀚抓狂地說,“我聽到的版本是,魔法公主恰好會一個魔法,能夠解開那個孤兒故鄉所遭受的詛咒。但是那魔法只能用一次,如果用了她就得回到天上——你說這到底算啥?啊?那到底是他媽什么意思!為啥他們就不能直接把事情說明白!”

  馬林被他突如其來的喊叫給震了一下,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冷靜,冷靜點老兄。那不過是故事,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把它和你室友聯系起來的,不過反正它都已經過去了。如果你非要問我對這件事的看法,我會告訴你這沒什么好稀奇的,答案顯而易見:那公主被騙了。”

  羅彬瀚抬眼陰郁地看著他。

  “權力之路充滿犧牲。”馬林說,“一個流浪的孤兒認識了一個青春不老的公主,他們關系好到足夠把他送進學校,然后他們再重逢,甚至結婚。你想想這事兒里得有多少巧合和古怪的地方?如果你是公主,你會愛上這么一個地位低下的小鬼?如果你是孤兒,你會想著向一個魔法女神似的姑娘求婚?他甚至還有一個國家等著去復興…這事兒恐怕從一開始就是策劃好的。我很替你的室友難過,但他的家庭完全就是個陰謀的產物——這就是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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