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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螺絲起子芳唇(下)

  情況一下就有所不同了。

  羅彬瀚從原本的不耐煩變得又禮貌又熱情。他提議兩人找個地方坐下聊聊,這突兀的態度改變也許嚇到了酒紅馬尾,讓她拒絕跟羅彬瀚單獨去鎮外的荒地,而把地點選在附近的酒吧。

  “我沒帶錢。”羅彬瀚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他根本沒有這個世界的合法貨幣,最多是在引力器里揣了幾枚金幣應急。那顯然不適合直接拿來付酒錢。

  酒紅馬尾爽快地表示自己可以請他喝一杯。有個本地人領著自己熟悉社區,這對羅彬瀚而言倒也不錯。他配合地跟著對方走到街角,進了一間擠在寵物店與游戲廳中間的寒酸小門。那門戶窄到僅容一人進出,在走廊側邊掛著寫有“夜貓窩”的熒光板。

  穿過狹窄的走廊,店里頭的格局倒是寬敞不少。色調墨藍的昏暗環境中回蕩著爵士風格濃郁的音樂,下午的時間沒多少客人,只有年輕的酒保坐在臺前玩手機,看到酒紅馬尾時態度散漫地打了個招呼。

  他們顯然是老相識,彼此都用不著客氣。當酒保聽見她點了兩杯飲料時立刻瞥了瞥羅彬瀚,低頭跟酒紅馬尾竊竊私語。羅彬瀚原本不想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但那酒保一點也不懂得收斂,而他現在的聽力又比常人好出太多,被迫把那些議論自己的話全數聽了進去:長相太老,穿著太土,而且還是個外國人,會跑到這種地方來準是沒什么錢,只想隨便騙幾個傻姑娘睡一夜。

  酒紅馬尾替他辯解了幾句——根據酒吧的稱呼她大概叫做“茜芮”,但羅彬瀚覺得自己沒必要記住這個名字,他已經單方面決定命名對方為酒紅馬尾。

  他假裝沒聽見那兩人的閑話,顧自在角落里坐下,打量這酒吧的布置。盡管他從來沒喜歡過泡吧,對于這種娛樂場所的裝潢設計欣賞卻頗有心得。他能感覺出這地方通常是為年紀更大一點的人準備的,從笨重的木藝桌椅到墻沿掛著的波普畫,這里給他的印象就像個竭力隱藏老態的中年人。

  羅彬瀚并不覺得這種氣氛很乏味,相反還挺喜歡整體的色調。墻壁深黯的藍色使他想起了宓谷拉的頭發。

  當他靜靜體會那種無力的空虛感時,酒紅馬尾端著兩個色彩鮮艷的玻璃杯坐到他對面。她把一杯浮滿碎冰的寶石藍色雞尾酒放到羅彬瀚面前,自己則猛飲一杯加了檸檬片的橙色酒品。

  羅彬瀚看著她動作粗魯地吞咽酒水,喉管在嫩薄的皮膚下有力鼓動,像一只不安分的蠕蟲。當她終于放下酒杯時,那杯中的液面已經往下掉了三分之一。

  “你忌酒?”她對羅彬瀚問道。

  羅彬瀚當然不忌諱酒,但他不知道這汪美麗的寶石藍里是否添了別的佐料,也不清楚他如今的身體能否抵抗一些強效的麻醉類藥物。為了不讓這層懷疑破壞氣氛,他假意湊到杯邊抿了一點,然后直奔真正的主題。

  “你剛才提到了山中的野人。”他裝出一副單純的好奇態度問道,“那是什么意思?”

  酒紅馬尾抬眼看著他。她的妝太濃,甚至影響到羅彬瀚判斷她的表情,只能從那目光里辨出她的不以為然。

  “你不用裝模作樣。”她十分直率地說,“我知道你是他們的一員。”

  “他們是誰?”

  “山中的野人們。那時我醒來了,看到他們就站在你身后,特別恭敬地圍著你。你在他們中身份很高?你跟他們長得也不一樣,是因為你接受任務要混跡到我們中來?”

  她那胸有成竹的姿態一度讓羅彬瀚感到深淺莫測,然而等聽到后面幾句時,他才明白這女孩所知甚少,幾乎完全是誤解了狀況。他晃著杯子里的冰說:“我不清楚什么野人不野人的,今天以前也沒有見過你。我是來這里旅游的。”

  “撒謊,”酒紅馬尾說,“你就是他們中的一員。我以前從沒見過你,而且打賭鎮上的旅店里也沒有你的入住記錄。”

  “證據呢?我就不能住在朋友家里?”

  “哪個朋友?我父親認識鎮上所有住戶,這里總共也就幾百人。”

  她的偏執讓羅彬瀚難以回應。于是他聳聳肩說:“行吧,就當我是。你打算把我上交國家?”

  “我想見見他們。”酒紅馬尾要求道,“不是像你這樣的斥候。帶我去山里,去他們居住的地方。”

  “你去那里干嘛?”

  “我想逃脫這里的一切,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這句話令羅彬瀚深感錯愕。他隱隱然察覺出某種非常嚴重的謬誤,可卻無法明確地將之辨別出來。為了弄清楚這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壓低了聲音說:“對,我是他們的人,被派到這里來巡查山外的世界。但我們可不會隨便讓普通人加入,你得通過審核才行。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我們的?”

  酒紅馬尾乖順地答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見過你們。黑皮膚的野人,還有像你這樣看起來很普通的斥候。當時媽媽告訴我你們是神圣的一族,不能被凡人發現,所以就把我藏在草叢里。你們的人把媽媽帶走了,那時我就清楚你們還會再回來的。上回我去山里找你們,那時你們就想帶我走?但為何最后又把我扔回來?我已經做好足夠的準備了,你現在能立刻帶我去山里嗎?”

  店內的音樂不知何時已經換過一首。羅彬瀚捏著杯子,手心有點濕寒。他覺得自己很可能聽到了一個相當血腥的故事。

  “你太小了。”羅彬瀚說,“他們不能帶你這種年齡的人回去。而且你知道跟他們回去以后會發生什么嗎?”

  “會遠離一切煩惱呀。母親是這樣告訴我的。當時她也說我太小了,難道我現在還不夠大?”

  這回答加重了羅彬瀚心中的不祥感。他勉強鎮定地問:“鎮上的人都這么期盼嗎?還是只有你如此?”

  “這當然是少數人的秘密。鎮上的人不相信你們存在,他們也不會去那么深的林子里。不過我不一樣,我親眼見過你們,而且知道你們就住在山里。一直以來我都在找你們,只不過你們藏得太好了。”

  酒紅馬尾變得急切起來。她抓著羅彬瀚的手腕問:“到底怎么樣才能加入你們?我想念我的母親,我不屬于這里。”

  羅彬瀚輕輕拉開她的手說:“那你老爹怎么辦呢?”

  “他會好好的。他是屬于這里的。”

  “你也更適合待在這里。”

  這完全是出于善意的言論,可對方居然立刻眼眶濕潤。

  “我一點也不適合這里!”她壓低了聲音,但依然流露出激動,“你知道我每天過著什么樣的日子?我已經忍受不了了,如果你不肯帶我去找他們,那么我就對所有人揭穿你的身份,然后自己去山里找他們。我已經成功了一次,那么我肯定還能成功第二次。”

  “你冷靜點。”羅彬瀚說,“我也沒說一定不能帶你去,是吧?但我來這里是有任務的。如果你能幫我完成任務,我也可以讓你見見我那些野人朋友們。”

  他感到自己在說一樁十分荒唐的事,仿佛對一只白兔保證會把它送進老虎嘴里。可這番話卻讓酒紅馬尾瞬間喜笑顏開。她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在羅彬瀚的臉頰上重重親了一下。

  那動作來得毫無征兆,以至于羅彬瀚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當他意識到發生了什么時,那柔軟的嘴唇已然和他的皮膚脫離接觸,只留下一股清淡的雞尾酒混香。他從中辨別出烈酒和檸檬汁,聞來酸甜而又苦澀。

  羅彬瀚有點呆滯地望著對方。酒紅馬尾充滿暗示地說:“我不介意給點報酬,只要你肯帶我去找他們。事實上我還能給得更多。”

  “你這是白搭。”羅彬瀚陰郁地說,“我就不喜歡你這款的。”

  “為什么?你覺得我不夠漂亮?”

  “你不夠村姑,而且還低齡。少他媽性騷擾大人。”

  酒紅馬尾聳聳肩,抓過羅彬瀚的寶藍色杯子,跟自己剩下的半杯殘酒調換了一下。

  “這下你總可以喝了,里頭沒加東西。”她指著橙色的酒說,“來吧,說說你的任務。”

  羅彬瀚低下頭,看到那杯子邊緣留著一個暗紅的唇印。他把杯子轉了個向,用干凈的部分喝了兩口,然后感覺心情更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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