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羅彬瀚還是沒有得到任何關于“矮星魔”的進一步解釋。荊璜明顯不愿意細說這段導致他失去左臂的恩怨,而莫莫羅也對這這個詞沒有任何印象。
這還是羅彬瀚頭一次碰到這種情況,不免感到有些束手無策。他很清楚這件事絕對超出他的處理范圍——截至目前為止,他還沒親眼看到過任何生物對荊璜的肉身產生實質威脅,包括當初那個黑衣小變態在內。
“你不用為這件事緊張。”雅萊麗伽對他說,“任何事都可能在宇宙里發生,恐慌毫無意義。”
羅彬瀚深以為然,于是給荊璜捋捋揪亂的頭毛,又回到原位去學習天文知識,直到數小時后莫莫羅把他從昏迷中叫醒,告訴他列車已經到站。
“到哪兒了?”他恍惚地問道。
“流珠町。”莫莫羅說。
他們和零零星星的幾名乘客一起走出站點。接觸到外部環境以前,莫莫羅先從口袋里掏出兩個有點像鼻夾的呼吸器交給馬林和羅彬瀚,告訴他們這東西能過濾外部環境里的汞蒸氣。
羅彬瀚完全不理解為什么一個正經的大氣環境里會需要過濾汞,直到莫莫羅解釋說這顆人造星球的地殼內本來就是儲汞的巨型倉庫。它起初是為囤積和搬運一些基礎設備原料而造,直至一名云中城的煉丹愛好者偶然來到此地,對崇宏鄉學者們簡陋單調的審美大發牢騷。
崇宏鄉學者們立刻予以激烈的駁斥,主張簡潔而實用的構造才是真正符合現代化的美學,此外一切額外裝飾物均屬矯揉造作的低效行為。這一論點嚴重惹毛了云中城煉丹士,于是她懷著滿腔怒火開始改造星球:首先從地殼的不同位置打出上千個水銀井,使它們形成了形態不一的河川湖海,再用錫、金和銀打造山脈峽谷,種上云中城內最流行的青銅熒光樹與血鐵藤,最后則用速生云母簇堆出花海與珊瑚群。
這項工程是如此的耗時傷財,以至于當她最終心滿意足地完工時,所有崇宏鄉學者幾乎都忘記了昔日的那場爭論。他們震驚地發現舊倉庫已然變成一座金屬與礦物組成的異星花園,最后索性把它送給了積蓄用光、無處可去的煉丹士。
雙方在這里共居了很長時間,一直到深空列車的創造者從中心城搬來。無人知曉他第一次到訪流珠町的感受,但據說那是他最早設計的站點之一。每當流珠町繞著所屬的氣態行星轉過十五圈,他總會坐著深空列車過來。這種習慣最終持續到煉丹士離開迷野帶,消失在通往外域的星海深處。
聽完這個故事的羅彬瀚沉思了一會兒,然后隨便找了個他認為是東的方向,神情嚴肅地鞠了三個躬。
“羅先生這是做什么?”莫莫羅問道。
“沒事,”羅彬瀚直起身說,“雖然不知道云中城是啥,總之我這里先拜一拜始皇帝陛下。”
他們繼續往鎮上走去。由于特殊的大氣環境,這顆小星球上的固定居民很少,偶爾經過的路人看起來也很不像“原始智人種”,或者有著金屬光澤的硬化皮膚,或者干脆就是頂著個金屬腦袋。
整個小鎮被環繞在爬滿血鐵藤和云母簇的山壁中央,從鎮內任何一個角落都能望見那些色彩斑斕、形狀精妙的人工超積累植物。它們覆蓋裝點著整個深灰色的星球,同時也負擔起吸收空氣中過量金屬離子的重任。羅彬瀚相信莫莫羅可以花十幾個小時詳細解釋這些植物的起源和原理,但他最終什么也沒問,只是把它當做一個宇宙仙島。
馬林一邊觀賞鎮上風光,一邊從他亮燦燦的絲綢衣服里掏出紙筆,開始時不時寫點東西。羅彬瀚悄悄地暼過幾眼,可惜馬林用的是某種非通用文字,因此他一點也看不懂。
這場觀光的氣氛十分祥和,直到羅彬瀚拎著的菲娜開始不耐煩地敲打籠壁。自從第一次訓練結束,羅彬瀚就給它換了個不帶電的籠子。到目前為止它尚未表現出任何越獄企圖,唯有在饑餓時才會甩尾猛敲,以此催促羅彬瀚及時投喂。
羅彬瀚跟它對瞪了幾秒,接著感覺自己其實也餓了。他暗暗擔心這地方的人都靠喝汞維生,好在雅萊麗伽最后把他們領進了一間看起來還算正常的小店。那有點像酒吧和餐館的結合體,一個拳頭大小的機器人在柜臺上滑來滑去,為客人們負責點單。
店里果然提供大量種類的昆蟲,不但有先前羅彬瀚喂給菲娜的綠蠹蟲,甚至他還看見某位客人的餐桌上擺著一只外觀接近烤雞大小、充滿膠質的乳白色蠕蟲。那上頭灑滿果醬、香料,以及混雜著活蜂蛹的糖漿。
那其實聞起來還挺香,但視覺上仍然超出了羅彬瀚的承受力。他不得不向莫莫羅追問昆蟲食品為何能如此流行,而對方馬上就給了他多達十幾條的理由:繁殖效率、培育周期、營養價值、蟲卵便于大批量攜帶、飼料簡單易獲取…
“那搞安保的蟲哥們就沒啥意見嗎?”羅彬瀚質疑道。
“你干嘛替它們操心,”馬林挖著一顆填滿熟蜈蚣的烤洋蔥說,“搞得好像你在乎它們吃猿猴和老鼠似的。”
這次羅彬瀚覺得他言之成理,但最終沒能頂住蟲卵醬和蟲螯燉湯的視覺折磨。最后他只是叫了一頓平平無奇的烤鴿肉,而那居然還是飯館里最貴的幾道菜之一。
他一邊切肉一邊觀察周圍。莫莫羅和星期八都在吃某種類似奶酪的切片,荊璜則什么也沒點,顧自坐在角落里繼續睡覺。唯獨雅萊麗伽叫了一份格外豐盛的大餐:烘烤到油光閃亮的巨型鳥蛛,用它的牙插在腹部作為餐具;豆類和樹薯粉悶煮成的布丁,上頭灑滿烘干的彩色小甲蟲;最后還有一杯濃稠如血漿的深綠蟲汁飲料。
她若無其事地端起一整個盤子,婀娜搖曳地坐到了那個吃烤蠕蟲的客人面前。
餐館很小,但同時也沒幾個人,空桌到處都是,因此羅彬瀚、馬林和那位長相頗似章魚的客人都直勾勾地盯著雅萊麗伽。
“這兒已經有人了?”雅萊麗伽明知故問地說。
章魚頭甩著他的觸須,既困惑又有點著迷地望著雅萊麗伽。
“不。”他低沉而遲疑地回答。這是個完全主觀而刻板的臆斷,但羅彬瀚突然覺得這位應該是個雄性。
雅萊麗伽開始用蜘蛛牙切開那只鳥蛛的肚子,畫面既殘忍又漂亮。她咬著一小截軟腸似的肉塊說:“我來這兒旅游散心。你在這里住了多久?”
章魚頭思考了很久,然后緩慢地答道:“五十個恒星年。”
“是什么吸引你待了這么久?”
“風景。”章魚頭盯著她撕咬蜘蛛肉的樣子說,“還有安寧。”
雅萊麗伽露出一種朦朧又深妙的笑容。目睹這景象的羅彬瀚打了個哆嗦,他意識到這位章魚頭朋友的安寧即將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