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城外港梭形結構的中央位置,有一圈猶如行星光環似的附加結構。那是由諸多不同種類合金和空氣系統打造的停泊港。
雖然短途的小型航空機可以直接降落在地面,但從星門穿梭過來的運輸船往往因為體積或結構問題無法直接著陸,必須先經過停泊港過渡,然后再將貨物運輸進門城內部。
作為公平的象征,這圈停泊港精準切割在門城腹部的中間位置,不偏不倚地劃出內港兩端的分界所在。因為清楚這一點,當彌羅翻越停泊港后,馬上就知道自己腳下的內港已經屬于約律端。
遠處的屋頂上亮起萬丈光芒。明明是永夜的環境,從他的視角望去簡直好像旭日初升似的。
“哇,追來得也太快了吧。”
他吐了一下舌頭,然后打開軸車塔的地井。不需要額外的交通工具,他就這么直接跳入深邃的車道中。
急速的墜落讓他想起了一點往事。
雖說局勢十分驚險,其實他并沒有特別著急的感覺。逃亡路線應該怎么走,他在觀測者零三解放閾值限制的一瞬間就想好了。
所以,此時此刻他的思維狀態簡直可以用“無聊”來形容,空轉也是件很難受的事,所以必須想點什么來打發時間。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當然,“彌羅”并不是出生時的名字,在完成訓練以前,所有的受訓者——或者說實驗體——都只有一個非常單調,基本和編號沒區別的名字。
那個舊名字他已經忘掉了。沒有回憶的必要。
然后則是,關于新的名字,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因素在里頭,但最初的啟發想必是“那個瞬間”。
“——那就是成為神吧。”
荒野中偶遇的青年如此說道。
對于破除心靈手術影響的方法,老實講彌羅并不是那么渴望。要說為什么,這本來也是手術的效果之一。
他的思維結構異于常人,無法被惑控系法術探測和影響,指向“意圖”的偵查全部都會順著筆直管道空空地滑落。
“機械”不應該有意圖,只是執行指令而已。
然而,該怎么說呢,他還是有點佩服對方的。
連法術學校都沒有錢去上的平民青年,從外表看倒是有那種斯文智慧的法師氣派,結果張口卻說出“想要成為神”這種自我意識嚴重過剩的話,足見這個人是天生的性格缺陷者。
但是真的很有意思。這點才是關鍵。
為了與魔網法師對抗而設計出來的實驗體,確確實實是心靈術士們嘔心瀝血的成果,但卻唯獨忘掉幫他處理一個非常關鍵性的回路,那就是由重復性經歷引起的“無聊感”。
于是既不會求生也不會怨恨的貴重機械鳥,居然因為“無聊感”而卷著家族里的財產逃跑了。這想想都是能把塔法師們笑死的重大失誤。
然后呢,資助一個想要成為神的怪人去法術學校,這也很有意思。對于他而言,對方那種毫無來由的傲慢正是笑點所在。
不過很可惜,法師塔顯然不覺得這很好笑。他們最終還是把青年拒之門外,想成為神的人就只好去軍隊里當戰斗法師。對著圣徽與浩日發下效忠誓言,而私底下卻又和逃亡的靈能者勾結在一起盜竊詐騙。不管怎么想都是離“神”遙不可及的可悲生活。
——但是如今回想起來,那仿佛就像是某種眷顧著青年法師的“宿命”一樣,竟然把他導向了僅有的希望。
他通過軸車道墜入內港。
重力在瞬間翻轉過來。彌羅倒了個身,沖向最近的紅色電話亭。這時軸車井里已經傳來龍嘯般尖銳的風聲。
不過已經沒關系了。最危險的一段路已經過去,在約律端的空間門幫助下,他拉開距離比理識端容易得多。
這么想著的他沖向電話亭,結果一道黑芒反而比他去得更快,嗖嗖地把整個電話亭大卸八塊。
“哇,你這也…是覺得反正不用賠錢嗎?”
彌羅扭頭逃向另一邊。因為是具備實體的法器,他確實能夠稍微控制住“瓏刀”,但那最多也就是一瞬間。作為主人的紅衣少年,其“神念”對法寶的驅使優先級明顯高于他的意念力。
靠近對方的武器就會從精神層面感到灼燒——雖說還是無法和“痛”的概念聯系起來。
來不及找到電話亭,他只好隨便沖進一個皮鞋鋪里。
“借過借過!”
他一腳踢開擋路的鞋精靈。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也無所謂,畢竟對手是一群搶人財物、揚人骨灰,還會咬小女孩手指的超沒素質群體。對比之下他就算有閃光點了。
他從窗戶跳了出去。通常這種不經過門的越界動作會直接掉下混沌海,不過對于擁有門城一半權力的他而言,稍微打破點規矩根本不算什么。
迎著艾森島美麗的落日,他直奔島嶼另一側的安歇丘旅店。身后店鋪里傳來鞋精靈的尖叫。
彌羅扭過頭,不出意料地看見那鋪子的煙囪滾出翠煙。
——光靠門的特權無法擺脫對手。
在“蓮池”飼養的諸多工具里,他的綜合能力說是二流都勉強之極。被觀測者指定喚醒的理由,僅僅只是因為他和門城特殊的因緣性,以及對魔網法師的專殺特長而已。
大概正是清楚這點,身為前魔網法師的城主自己連頭都不露,反倒指派一個克制他的古約律來追捕,那么當然也會對權限問題有所考慮。
對方得到的“通行證”想必就是那只黃金夜鶯。
坦白說,那也是彌羅自己需要的東西。
雖然被要求抵抗到腦死亡為止,但“殺掉對手”同樣是指令的終止條件。觀測者零三將那個條件放在第一位,就說明“它在概率上可以被實現”。
將理論上的不可能變為可能,他需要的前提條件大概就是那只黃金夜鶯。為此他也在不斷地消耗著對手的耐心,引導對方去采用“那個辦法”。
他打碎安歇丘旅館的窗戶,從旅館正門溜回黃磚路上。另一座紅色電話亭觸手可及,他總算搶在對手破壞公物前閃了進去。
從亭子側門沖出后,終點站近在眼前。隔著十數步的大理石階梯盡頭,老舊劇院的紅布簾正微微搖蕩。
他飛進簾后。一個穿著白手套黑西裝的魔偶冷冰冰地注視著他,表情有點像它的主子。彌羅不禁放聲大笑,然后隨手扭掉它的腦袋,鉆進劇院更深處。
“喂,伊登,不要自閉了!出來看煙花啊!你后院都要被人炸飛了!”
彌羅興高采烈地跳到舞臺上,一腳踢碎撲上來的木偶演員。劇場內當然空無一人,他也毫不在乎地繼續大肆破壞那些木偶魔像。
“…瘋完了嗎?”
席間傳來了少年冰冷的聲音。
他從臺前望去,紅衣的影子自觀眾席后方走來。少年踩在燈光陰影的邊界上,態度冷漠地盯著他。
彌羅思考了一會兒。
“其實我覺得還有點沒過癮…不如我們再來一圈吧?”
他笑著抓起一顆木偶腦袋,把它當成皮球那樣拍了起來:“說到底你也不能真的殺了我吧?到底要把我怎么樣呢?就算四肢都斷掉,我也還是可以用意念力繼續帶著你朋友的手逃跑。你好像根本沒辦法治我嘛。”
“確實不能讓你再逃下去了。”少年冷冷地說,“你出去了就是禍害其他人,還是在這里待著吧。”
他肩上的黃金夜鶯仰頸長鳴,舞臺后方漆黑的幕布驟然亮起。彌羅扭頭看去,看到幕布上畫著一片陽光燦爛的盛夏庭園。
他了然地微笑起來。
浴火的紅衣向他撲來。于是他張開雙臂,傾身后倒,和對方一起跌入美麗的庭園之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