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羅沖出天窗。
那既不是鳥類那樣符合流體規則的飛翔,也不是靠著氣體的密度差上升。某種力量均勻地拉拽著他的每一個細胞,把他以高速推向百米以上的空中。
腦部因為環境劇變而出現短暫的貧血,旋即心跳開始被外力強制加速,供氧效率瞬間提升到十倍以上。
他產生了一種特別的感覺。
如果換在常人身上,那種由感受器傳到至腦部中樞的信號,大概就會被叫做“痛覺”。但是那種會引發哭泣和混亂的東西對他而言從童年時代就不存在。那只不過是諸多數值中需要適當參考的幾項而已。
他的思感不斷延伸,起初只能集中到周身五米左右,緊接著范圍迅速擴大,其極限瞬間超出千米。
那不是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但也和古約律們所謂的“識”不一樣。
與其說是“第六感”,不如稱之為“意念力”——只要在這個感知范圍內,想制造什么方向和位置的力都可以。實際上抬起手掌也根本不是必要程序,僅僅只是為了讓精神集中而養成的習慣動作而已。
“唉,要是早打開這個限制,也不會讓那枚彈珠飛過去了吧…”
他干笑著自言自語。
緊接著,就像是肥皂泡噗地炸開,他“聽”到了自己某個腦細胞溶解的瞬間。
那就是他的死亡倒計時。
雖然意識清楚地明白這點,老實說他心底半點傷感都沒有。那也和痛覺一樣,是從設計理念層面被否決掉的負面反饋。
這個機制到底是好還是壞呢?他用空余的思維考慮起來,既然毫不理解死亡的恐怖,那么當然也就沒有去與之對抗的動力。所有的機能調用全部都是指令性質的,如果沒有命令者的話…
——如果沒有人“旋緊發條”的話。
他低頭朝下俯瞰。入目處是蜂巢般密集的建筑群。出于美觀考慮而漆刷成不同的顏色,可仍然保留著那種工工整整的幾何結構,遠遠望去使人想起編織袋表面的紋理。
在整個精密的網絡中,那有著蓮花天窗的倉庫屋頂看起來就像一個非常不起眼的污漬。
籠統地說,這里是門城內部的理識端倉庫。因為原則上不允許任何超自然效應靠近無防護設施的精密儀器,所以連空間門機制都被禁止了,所有區域都靠普通的房間和門組成。
不過那也只是原則上的。以他對門城之主的了解,只要不損害自身利益,就算有人在購買的門后造黑洞也不會被干預。更何況作為一名曾經的魔網法師,那個家伙對理識的事情天然就帶著一點漠視心態。正因如此靜默學派的紅蓮學者們才會把這里作為據點。
想到這一點,他就習慣性地控制肌肉擺出笑容。
“還是一樣的傲慢…”
啟動了視網膜內側的十二個視覺增強儀式后,視野中的色彩和亮度全部發生改變,他清楚地看到倉庫外的街口站著一個俊秀的青年男性。他被蜥魔們團團圍住,然而卻完全沒有受到攻擊。所有蜥魔和亞龍都老實地站在原地,彌羅甚至可以觀察到它們臉上恬靜安詳的笑容。
街口的青年抬起頭,隔著近千米距離和他視線相交。
“誒?永光族里還有這種特化?”
但也可能是某種后天施加的魔法或祝福。他稍微地感到一絲好奇,不過并不擔心對方會追擊過來——因為明面上禁止在理識內港使用空間技術,這里的建筑構造實在是太密集了。如果對方變出原型,其效果等于是一個瘋跑的小孩闖進了紙糊的房子里。
一道火風從倉庫天窗里飆出。
彌羅將視線挪了過去。在解除閾值限制后,他的思維速度比平時快了百倍以上,雖然腦袋里處理著各種各樣的信息,現實中離他逃出倉庫也不過八秒半而已。
古約律往往對肉體的原裝性存在著某種難以解釋的執念。哪怕能夠毫無代價地進行肉體變換和改造,它們仍然非常看重自己誕生時的那個身體。盡管這是個普遍現象,但實際上彌羅也沒有十成把握,畢竟對手的左臂可不是原裝的。
根據對方彩焰洶涌的眼瞳,他知道自己還是猜對了——也可能對方在乎的不是船擺件修復,只是單純想干掉自己。
他立刻朝著更遠處的大廈遁逃。
火云的速度幾乎跟他相若,甚至比他還要快上一線。當大廈距離他尚有五十米時,他的后背已經感覺到了灼燒。緊接著赤風天降,對方擋在他和大廈面前。
彌羅干澀地笑了兩聲。
“喂,至于這么較真嗎?我這么明顯的陷阱你也跳進來啊。”
紅衣少年腳踏風火,冷冷地看著他。
“對,你釣到我了。”對方說,“但是你骨灰沒了。這一切值得嗎?”
“你這都哪里學來的啊…”
彌羅揚了揚手中的木盒。他注意到對方的眼神緊隨著自己的手移動。
他笑了起來。
“哇,原來是真的啊!該說是圣人天性呢,還是強迫癥呢?你們赤縣在保護凡人的事情上都是不折不扣的神經病,本來我還以為只有那個‘法劍’是特例呢。不過話說回來,你不覺得這個世界挺不公平的嗎?明明你和那只半蜥蜴的情況差不多,結果你卻表現得像個純種一樣——不對,你那種說話方式不會是跟另一邊學的吧?”
紅衣少年無動于衷地抬起右手,然而在漫天翠星撲向彌羅以前,少年的左臂首先不自然地抽搐起來。
——早在很久以前,彌羅已然明確一個道理,那就是自己的能力不擅長應對古約律。
以“破法”為特長的靈能世家,從藍圖到訓練的設計全是將“襲殺魔網法師”當作目標,即是說在那個星球的觀念里,“無理之物”的概念從一開始就沒存在過。
像夜魘之類將自己實體化攻擊的精靈類還能夠解決,然而紅衣少年的身軀從本質上就是“形象化的神念”。無法理解,無法觀測,在感知的范圍內并不存在,因此也蠻不講理地破壞了意念力使用的基本法則。對方就猶如和空間融為了一體。
如果說和魔網法師的較量是數值和屬性對比,那么紅衣少年就是他的天生克星。無論多么大的數值,撞到對方身上時就好像乘以零那樣白費力氣。如果不能彌補這種“性質”的差距,他的敗北只是時間問題。
“——幸好,你也不是完全的古約律。”
紅衣少年的左臂驀地跳了起來,如同要殺死主人那樣死死扼住他的脖子。彌羅揮動雙手,將意念力抓住的機械臂猛拽向地面,隨后又拔起地上的幾幢建筑一股腦地砸向對方。那些沉重的金屬巨物在空中轟然撞擊,如鐵籠般籠住紅云,隨后被狂暴的外力擠壓成一團球形廢鐵。
他把那團聚合了五個倉庫建材的金屬球遠遠扔出去,隨后沖天的火光與濃煙從其中涌出。
金屬球轟然炸開,席卷百米的火云筆直朝他刮來。彌羅立刻頭也不回地沖向前方。那是一座由無數正方體模塊組成的漆黑大廈,當他靠近時便自動分界拆散,露出內部的飛行器停泊場。
他筆直從中穿過,炎風又已貼上后頸。就在烈焰及身以前,他勉強通過了大廈的邊界,然后反手一揮。
模塊在瞬間復歸原位。幾乎要抓住他的火風也被壓熄在耐倫合金毫無縫隙的墻壁中。
彌羅松了口氣,對著漆黑如牢籠的大廈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其實我啊,對這座城市也算擁有一半的控制權…”
大廈內部轟然炸響,從模塊的縫隙里涌出無數翠綠的火星。
于是他閉上嘴,轉身撲向另一座可以操控的空間彈射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