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把手抱在胸前。面對那電光四射的晶體生物,他的態度非但沒有慌張,反倒顯得有點咄咄逼人。
“別搞得好像我準備偷東西一樣!”他對那雪花晶體抗議道,“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吧?我憑什么不能出現在這兒?”
晶體內的電流極有規律地閃爍著。機械女聲沒有透露任何情緒:“過去的數百條工作記錄向我們顯示,你沒有任何購買聚能物質的需求,只有在你遭遇困難時才會聯絡我們。其中二十多次你提出經濟要求,另外還有四十多次你要求我們解決你的異性社交糾紛,這迫使我們付出了大量額外資源。我們已經履行了對你簽署的難民補償協議,況且這份協議本身就超出聯盟規定標準的240%,因此我們對你已不存在任何義務。這一事項我已在你上次到訪時提供了詳細說明和相關文件——現在,請你申明來意,否則我將按標準流程將你請出我們的所屬區域。”
它身上的電光竄出晶體表面,像一個個細環結成規則的幾何圖形。馬林立刻叫道:“我帶人來買東西!這只是正常交易!”
最外圍的電光熄滅了,晶體閃爍的節奏也變得緩和了一些。
“好吧,”它說,“我們剛被告知交易所即將戒嚴,但合同并未規定在此期間不得對可疑人物進行交易…誰是客戶?”
彌羅悠閑地向前走了兩步,充滿好奇地打量著那雪花晶體。
“你們是硅基類的文明?”他饒有興趣地問道,“一般來說碳基世界里的東西對你們都沒什么吸引力吧,怎么跑到這里來賣能量礦物了?”
雪花晶體微微偏轉,用正面對著彌羅。羅彬瀚沒有在它身上找到類似眼睛的器官,那或許只是純粹禮節性的動作。
“我們正在進行一項關于精神物質轉化的研究,”它回答道,“種種跡象顯示我們需要一些合適的參與者,因此我們想購買一定量的白塔學徒標準協議。然而,聯盟目前不接受我們文明的貨幣形式,因此我們將以另一種方式進行市場收購,并繼續推進和中心城的直貿談判。”
“哈哈,原來是這樣,不過我身上可沒有學徒協議啊。直接用智思幣之類的也可以吧?”
“你可以用任何聯盟承認的官方貨幣付款。”晶體說。
彌羅立刻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卡來。雪花晶體內閃出一道電弧,兩名和它有點相似的合金機器人飄了進來。
“請允許我帶你去貨柜觀看樣本。”它說,“在此期間,您的朋友和馬林諾弗拉斯可以在這里等候,我們將確保他們的安全,直到整個交易流程終止。”
它領著彌羅走出自動門。等它一離開,馬林立刻啐了一聲,然后對旁邊的機器人說:“喂,換把更舒服的椅子來,再拿點食物和酒。”
其中一個機器人照辦了。它從外頭懸空吊進來三把高度適中的軟椅,又在桌上排了三份肉排、蔬菜碎、果汁和酒。馬林立刻坐下,毫不客氣地狼吞虎咽起來。
羅彬瀚同樣感到饑渴,但還不至于像馬林那樣肆無忌憚。他先試了一點果汁和碎肉,幾分鐘后什么異樣也沒有,于是他把這份給了宓谷拉。
“你用不著這么神經兮兮。”馬林說,“它們是‘圣融晶使’——反正按字面意思差不多是這么翻的。這些東西內部靠電信號溝通,所以也沒啥語言拿來音譯。它們都是些怪物,但是最喜歡循規蹈矩,對別人的事毫無興趣,更不會費事來給我們下毒。如果不是因為門城管制空間物品,而它們自己體內全是能量氣體傳送管,這幫東西才不會跑到地下交易所來呢。”
羅彬瀚這才略微放心下來。他灌了幾口果汁后問道:“你和它們怎么回事?”
馬林不停地翻著白眼。他一口也不碰果汁,而是拼命往嘴里灌酒。不出一會兒他的臉色就開始發紅了。
“還能是什么呢?”他打了個嗝說,“大人物和小人物的那點事兒…啊,一個硅基高等文明,思考些你一輩子都搞不明白的問題。它們有的說應該這樣,有的說應該那樣,然后它們就為了哪個公式的問題打了起來。它們當然不能在自己老家打,所以就去外頭的野地打個痛快,反正誰也弄不死誰。可你猜怎么樣?野地里居然還住著一群猴子呢!它們一炮轟下去,整片樹林燒起來了!猴子統統死光啦!這會兒它們倒把公式爭明白了,覺得有點對不起猴子們,所以就去灰燼里挖出了一只僥幸沒燒死的。它們把那只猴子治好,然后基于它們那先進的道德理念給猴子簽一份安置協議,給它建個更漂亮的樹林,還能再復制點猴群,這就算是仁至義盡啦。不過以前死的那些實在沒法子了。沒想到那猴子竟然還是不滿意,他們就討論來討論去,最后把那只猴子放進太空里去了。‘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吧’,它們就是這么說的。這就是我的老家變成一顆特大號太空玻璃球的經過。”
馬林已經喝完了自己的酒,然后拼命地吸著空瓶。羅彬瀚無言地把自己那瓶酒遞給他。
“噢,多謝。”他說,“以前我還多少算個貴族。有土地,莊園,兩百人的歌舞團,一匹能分辨別人有沒有惡意的白馬,據說那是森林仙女送的,不過也早燒沒了。這些都不算什么,反正門城也不錯。我的父親更倒霉,他算是個排名靠前的國王候選,顧問法師獻給他一個古護符,跟他擔保這東西威力無窮,甚至可以抵擋天神之怒,這點還真不假。那晚我就站在花園里,和他說那護符的樣式挺漂亮,于是他摘下來遞給我看看——然后天上砰的一聲,他和花園都沒啦,我手里的護符當時就完蛋了,我也燒得半焦,可居然還沒死。你想想這護符本該有多少時間在他身上?多少時間在我身上?我只是個小兒子,沒人會跑來暗殺我,所以他也不會把那玩意兒送給我。誰想到總共就是拿過來看幾眼的時間,我成了全星球最后一個活人啦!”
他舉起酒瓶,和羅彬瀚手里的果汁杯碰了一下。
“祝我們活得更久,”他哀嘆道,“俗話說‘每逢雙星碰撞,悲劇接踵而來’。咱們只能祈禱自己別碰上…你聽過那個故事沒?一個國王養了只夜鶯,天天聽它唱歌,后來別人獻給他一只機械夜鶯,可以晝夜不停地唱,他為此著了迷,那只活夜鶯只好傷心地飛走。可國王不知道給機械上發條,機械夜鶯便不再唱了。他難過得生了病,病得以為自己要死了。這時活夜鶯飛了回來,它用歌聲讓國王康復,國王十分感動,請求它留下為自己歌唱,然后把機械夜鶯扔了。被拋棄的機械夜鶯怨氣沖天,它讓一只毒蛇給自己上滿發條,然后飛回皇宮啄爛了國王的眼睛。”
羅彬瀚一下把果汁噴了出來。
“這是我聽過的最有教育意義的故事,”馬林語調蒼涼地嘆道,“我真該給它寫首歌。不過它本來流傳也夠廣了,我覺得肯定已經有人給它寫歌了,就連你那鄉下祖墳沒準也有三四首呢。”
他又醉醺醺地笑了起來。羅彬瀚遲疑片刻,然后說:“這版本好像和我聽過的不太一樣…”
“多正常!所有的故事都會在流傳過程里走形,不過我講的絕對是最主流的版本。”
羅彬瀚有點糾結。他很清楚地記得自己心中的原版,甚至還挺喜歡那故事的。而且不管怎么說,機械夜鶯歸來復仇這段對于童話來說也太陰暗了。
他費解地問道:“這故事到底有什么教育意義?”
“這道理顯而易見啊朋友,”馬林答道,“約律是可以做事的,理識也是可以做事的——但別他媽去碰你玩不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