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的時候荊璜來了。他踏著紅云降落在探險隊面前,幾名村人恰好也在場。然而面對這種空中飛人,這些衣著宛如中世紀農夫的人們卻表現得相當平靜。
“板都,”他們脫下帽子或頭巾,對荊璜彎腰行禮,“魯西瓦板都。”
荊璜對此表現得異樣的客氣,他頷首回禮說:“魯西瓦蘭卡都。”
看到這一幕的羅彬瀚用力摸了摸自己的臉。他從早上起床開始就覺得精神恍惚,老懷疑自己猶在夢中。
村人們四散走開了,荊璜轉頭看向探險隊。
“你們瞪你媽呢,”他說,“一天到晚屁事不干,就知道到處扒屎。走了,我把門開好了,趕緊給老子哪兒來的滾哪兒去。”
“門?”凱奧雷驚詫地說。
“你他媽是從小住的地洞怎么著?沒見過門啊?”
“不,不,”凱奧雷困惑地抓著頭,“你說的門…那是指隧穿點嗎?你到底是怎么弄的?就一夜的時間?你從哪兒找來的能源和材料呢?”
“閉嘴,少給老子逼逼。”荊璜說。
他的腳下生起紅云,這一次比以往濃重得多。艷麗的煙云把探險隊的成員們也籠罩在內,帶著他們一起飛向空中。
所有人都嚇得大聲驚叫,凱奧雷和歐齊斯聽上去更像在喜極而呼。
“你可以帶著人飛!”凱奧雷狂喜地說,“天啊,我的人生太圓滿了,為什么你先前不這么做?”
“你再說一句老子就送你去西天圓滿。”
凱奧雷高興地在云上走了兩步,然后一頭栽倒了。那云的乘坐體驗跟看上去很不一樣,除了荊璜外沒人站得穩當。
羅彬瀚也覺得很新奇,但同時還很難受。乘云的感覺和坐車截然不同,他感覺不到身下有任何支撐物,而是單純被云霧中的一股力量提在空中。那有點類似失重或者浮在水中,他的五臟六腑都就因此翻騰發癢。而如果試圖在上面走路就更麻煩了,云煙毫無實體,陷得越深則浮力越大,活像踩在一個巨大的軟海綿墊上,根本無法保持平衡。
他在呼嘯而過的風中迅速產生了想嘔吐的沖動,但還是很堅強地匍匐前進,靠到荊璜旁邊。他抓過荊璜的兩只手掌看了看。
“干嘛?”荊璜說。
那兩只手掌都完好無損,紋絲未破。
“美夢破滅。”羅彬瀚沉重地說,然后爬去云邊嘔吐。
荊璜輕踹了他一腳:“不許高空拋物。”
等他們來到森林邊時羅彬瀚已經差不多把胃里的早飯都清空了。他看到一大片簡陋棚屋,外頭只殘留著一些被拋棄的雜物,卻沒有任何活人。
“人呢?”他有點驚恐地問。
“進森林里了。”荊璜不耐煩地說,“門在那林子里面,這么多人過去要花點時間,讓他們先走了。”
羅彬瀚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自從他醒來后那里就一直有點發燙。
“那林子里面不會有片湖吧?”他將信將疑地問。
荊璜沒理他。幾只翠綠的螢蟲從他衣領下飄了出來。它們如螢火蟲般閃爍著,飛向那些臨時的寄居點。
一股風從森林內吹起,翠蟲飛舞處燃燒起綠色的火,轉眼間蔓延至整片屋棚。羅彬瀚聽見凱奧雷發出幾聲不自然的輕咳,探險隊成員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飛蟲將整個寄居區化為烏有。它們把一切燒得出奇得干凈,沒有焦煙,沒有黑碳,只剩下少許蒼白的灰燼,很快就被風吹向遠方。
“可以啊少爺,”羅彬瀚情不自禁地拍著荊璜說,“看你這骨灰揚得多專業,相聲圈里混過吧?”
荊璜打掉他的手,坐到樹下閉起了眼睛。羅彬瀚跟過去問道:“你干嘛?修煉呢?”
“睡覺。”荊璜無精打采地回答。
“你不是要開什么門嗎?”
“等晚上。”
荊璜睡著了。羅彬瀚扭頭看了看另外幾人,他們還遠遠地站在焚燒過后的寄居地遺址邊,埋頭研究那些灰燼。
他感到有點空虛,于是掏出淡紅色的小鏡片看向森林。
“橡樹。無危害性。”
他彈了彈鏡片:“真的假的?”
無人回答。他只好又拿出自己的打火機,一下一下地點著玩。機油已經剩得非常少,偶爾會有幾下點不著。羅彬瀚估計里面的棉芯或許也不行了。
他無聊地望著森林,恍惚中覺得那片森林似乎也暗暗注視著他。這里的樹會有想法嗎?它們在這兒待了多久呢?它們會覺得無聊嗎?說到無聊他一下子又想起李理了。自從寂靜號變成一艘海船的樣子后他就沒見李理,羅彬瀚估計她的情況應該和∈差不多。
這樣一來,如果不存在其他的幽靈船員,那么寂靜號中實際上就只有荊璜、雅萊麗伽、莫莫羅、星期八和他自己。縱然不和森蘭多的難民們相比,光是以途中遇到的魚骨號作為參照也未免過分人丁稀少了。他不覺得寂靜號裝不下更多的人,那八成只是荊璜不喜歡船上人人多…可是話說回來,他怎么會讓那另外三人上來呢?
羅彬瀚驀然回神。他發現夕陽已經垂落在天邊,晚霞燦漫如桃花盛開。
“嗯?”他奇怪地說。
“你他媽還要發多久的呆?”荊璜在他身后說,“走了,快點。”
羅彬瀚詫異地按按打火機,噴口閃出一簇細小的火苗。他走向荊璜,深沉地嘆了口氣:“這就是帝王的力量嗎?”
“你要死啊你?”荊璜沒好氣地說。
“不至于。”羅彬瀚摸了摸額頭,“我昨天夜里睡魘了,好像留下點后遺癥。”
荊璜不再理睬他。紅云從他腳下生出,再度把羅彬瀚和探險隊托入空中。他們越過樹林,和歸巢的群鳥一起飛向森林深處。那體驗起初非常美好,直到凱奧雷發現他們的衣服和頭發上沾了不少鳥屎。
紅云在落日時抵達森林中央。那是一片巨大的、異常周正的圓形湖泊。湖岸周圍漂浮著一團團無根之火,將附近照得通明透亮。那些難民都聚集在湖邊,跟漂浮的火焰保持著一段距離。
他們降落在雅萊麗伽旁邊。她向他們微笑,隨即轉頭對凱奧雷說:“一會兒月亮照到湖面的時候,船長會打開水道。你們只要走進湖里就可以了。請你趁現在去和你們的長官說一聲吧,讓他清點一下人數。”
在凱奧雷準備離開時荊璜無精打采地抬起頭追加了一句:“還有,你們身上帶了什么這里的東西,全部丟掉。不然到時候找倒霉可別怪我。”
“腸胃里的算嗎?”歐齊斯問。
“你有種給老子剖出來啊。有一碗算一碗,老子給你數著。”荊璜冷冷地說。
歐齊斯若無其事地哼著小調離開了。
羅彬瀚注意到那個科研員也和他們一起走了。他感到有些忐忑,于是悄悄拉過荊璜,把探險隊在途中搜集土壤和樹葉的事告訴對方。
荊璜聽后似乎并不在意:“那種無所謂。憑他們的水平帶回去也查不出什么。”
“所以你就是嚇唬他們?”
“不是。”荊璜皺著眉說,“私藏泥木也是不合規矩的,只不過這里的主人對我還算客氣,應該會睜只眼閉只眼放過去。”
他轉開頭去結束了話題,羅彬瀚卻仍感到有些不安。他望向森林深處,風聲在黑暗里低鳴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