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由人,喜怒隨心。
走山路和在大海上不一樣,那海上漂泊,海天一線,一片蒼茫,初開始或許覺得壯觀,因此興奮不已,可時間一長,卻會讓人焦慮,由此引發一系列心理疾病。
山路卻不同了,一路行來,景色變化,忽而山勢雄奇,忽而松柏摩云,忽而山花爛漫,忽而竹風颯颯…真真是一個,一路行去看不夠,兩岸美景入畫來。
而且仙霞關驛道名氣大,文人騷客墨寶無數,什么白居易、王安石,歐陽修,蘇東坡…比比皆是。
那向老爺是個兩榜進士出身,能不喜歡這個么?一路行來,倒像是游山玩水,至于去赴任,他的確是在赴任啊,只是走的慢一些些而已。
徐線娘不用說了,第一次如此眼界開闊,歡喜得不行,她也知道些好歹,故此,經常拉著曾清曾白一起,康飛也不好板著臉來訓斥她,眼睜睜看她跟曾清曾白放鴨子,都玩瘋了。
至于魏國公府兩個家丁,他們敢管?說話都不敢大聲,連放個屁,也要夾得細細碎碎的方才敢放出來。
張桓老將軍年紀大了,卻最喜歡看小兒女玩耍吵鬧,騎在馬上,瘦骨伶仃的身軀隨著胯下青花驄邁動四蹄輕微起伏,連馬韁都不帶,一只手摸著胡須,只看著旁人吵鬧,他就能樂呵好半天。
這么一來,可把康飛給折騰慘了,你說這一路上是美景,的確,可是,再好看,在康飛看來都是個弟弟,心中不屑:我一張1080ti吊打整個大明所有風景區。
連龍霄宮的守衛都羨慕你是個冒險家,并稱自己當年也是一條好漢,直到膝蓋中了一箭…對吧!
而且一路上連個穿裙子露大腿的妹子都沒有,差評!
也沒有長毛象,差評。
至于什么蘇東坡在山體上提的墨寶,康飛看了就打哈欠。
這也不能怪康飛,你看五百年后那公園里面,多是老人小孩,有幾個年輕人?小伙子們只需要妹子,如果有電腦,妹子都可以省略,小姐姐們只需要小鮮肉,如果有手機,小鮮肉也可以省略。
之前走水路去杭州,路上好歹可以吃魚,可現如今康飛連魚都沒得吃了,素得跟天中寺打禪七的和尚吃的素包子差不多。
康飛覺得自己快爆炸了。
哪怕來幾個小怪來殺殺也行啊!
可惜,他們所走的仙霞關驛道是一條非常成熟的驛道,那種呼嘯山林殺人越貨的土匪強盜還真沒有。
之前向老爺看他們老弱婦孺,也是好心,怕他們被人欺負,實際上,所謂欺負,大約也就是五百年后康飛父母那一代,出門在外,坐個臥鋪大巴,在國道上停在亂七八糟小飯店門口強制你消費一頓飯菜的程度。
大約也就是如此而已了。
難不成還能碰上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
這時候到底還是嘉靖年間,大明雖然在走下坡路,卻也不是爛得無話可說,如果在全球范圍內比爛的話,好歹在爛貨里面還算拔尖的。
甚至后來,那位大驢友徐霞客同志,游山玩水幾十年,那會子都什么年景了?東林黨,九千歲,各種無恥之徒走馬燈一樣換來換去,一直到崇禎九年,這位爺們還在石鼓山游山玩水…
他幾十年就沒碰上什么危險,還薅公家羊毛,動不動跑到驛站索要奴仆幫他扛東西。
所以一路上康飛大多數時候就像是一只發情狀態的公貓,找不到合適的母貓,只能叫喚兩聲,然后盤起來睡覺…
他這個狀態未免被徐線娘嗤笑,說,姐夫你這個整天睡不醒的樣子,眼睛就跟一條線一樣,倒像是我家養的獅貓。
她說的獅貓,就是臨清獅子貓了,獅子貓在綠睛回回人家豢養是常態,臨清因為是運河上重鎮,有伊蘭寺廟五六座,獅子貓就成了臨清的特產,還被當做貢物貢獻入宮。
當今天子愛貓,還有專門的養貓機構叫貓兒房,他有一只非常喜歡的獅子貓,跟他一起住在西苑永壽宮里面,享受著如天子一般的尊榮。
這只貓后來死了,嘉靖很傷心,專門命人打造了一口黃金棺材,就葬在萬壽山,然后,侍講學士浙江寧波人袁元峰拍馬屁寫祭文,說化獅為龍邀得圣寵,然后為少宰,陛宗伯,加一品入閣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臨清獅子貓價值不菲,普通人家是養不起的,太不劃算了,買個模樣清秀的婢女才十兩銀子,要是天災的荒年,可能五六兩就能買一個,可是,這個價格買不來一只獅子貓。
魏國公府邸自然就有獅子貓,徐線娘養的獅子貓是一只公貓,不過,從小閹割過,也不懂叫喚,倒是喜歡睡覺,極得徐線娘的喜歡。
她說康飛瞇著眼睛像是只獅貓,也算是觀察入微了。
康飛未免打了一個哈欠,瞇著眼就撇她一眼,“你懂什么,春困秋乏,再說了,貓瞇著眼睛睡覺,那是因為壓抑得不到發泄,你養的怕是一只公貓罷!”
康飛這是壓抑久了開始胡說八道,完全沒察覺到自己說話頗有調戲的意思在里面,說實話他這會子看徐線娘都覺得對方眉目流轉…
徐線娘聞言臉上頓時一紅,“你胡說,秋霜才不是那些亂來的貓,他從來不亂叫的。”
康飛又打了一個哈欠,隨口就說道:“那肯定就是個太監貓,叫什么秋霜,一點都不霸氣,為什么不叫九千歲。”
徐線娘頓時一跺腳,“姐夫你真討厭,我不理你了。”
康飛瞧著她背影,覺得婀娜多姿,哎呦我去…
他們這時候是租住在仙霞關驛道一戶人家,這地方村落正好在驛道旁邊不遠,幾十戶人家都靠往來客戶吃飯,頗有點后世農家樂的意思。
畢竟,仙霞關驛道長七百多里,路上這樣的人家還真不少。
康飛未免就覺得無聊,這一天走個三十里地,走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關鍵是,走兩三天就歇下來,要看看風景。
他還不能說什么,畢竟,像是他這樣不樂意出去看風景的,真沒有,哪怕那十幾個一看就是粗俗漢子的家丁,偏也要附庸風雅跟向老爺去看風景,真不知道圖個啥。
張桓老將軍更不用說了,老年人睡得少,經常半夜就起來,老將軍倒也勤快,還打熬筋骨,等天亮了,就跟向老爺結伴,出去游玩。
可把康飛憋死了。
一路走了大約有一個月,那七百里仙霞關驛道可算是要走到頭了。
向老爺也騎著一匹馬,對旁邊馬上的康飛笑說:“明日大約是走出仙霞驛道了,我意去建州修整半個月,老弟可一起么!”
康飛聞言,真是說不出話來,心說七百里走了一個月,咱們那一天不是修整?你還要修整?
不過,這一路上走來,也能感覺到向老爺是個好人,倒也不好回了他的臉面,當下就說:“老哥哥說的是,我們一行旅途勞累,女眷怕也吃不消,修整修整也是好的。”
兩人在馬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眼看到中午,又要停下來修整,正在這時候,后面向老爺的家丁快馬上來,一帶馬韁,臉上就有些鄭重,“老爺,后面有大量的快馬,小的估摸著起碼有上百騎,約莫刻把鐘就到…”
向老爺一聽,這一路上安安全全的,再則說,也不至于有土匪啊?
難不成是倭寇?
當下他趕緊就說,“且先避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