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飛吐槽歸吐槽,可既然吳桂芳說什么你就是我至親的子侄一般,那么他也就不客氣了,一張嘴,就幫二狗子要守備官。
吳桂芳聽了未免一笑,直接掏出一張官照來,上面寫的是張二扣的家世,容貌,最關鍵的是,官職揚州左衛世襲千戶…這個東西,也就是俗稱的告身了。
康飛就有些納悶,我要守備官,你給個千戶什么意思啊!
吳桂芳看他表情,頓時就撫須大笑,“賢侄,你不知道朝廷體統,待我細細道來…”
守備這個官,可大可小,如果你是山海關守備,那不得了,整個山海關你說了算,如果你是某某營的守備,那對不起,也就是個高級一點的炮灰。
像是之前張石洲家的護院教頭李春生,當初就是這種類型,只有差遣,沒有本身的官品,即便立下大功,很可能兵備道一句話,就給你點賞銀把你打發了。
吳桂芳說著,就對康飛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江南倭寇橫行,西南有土司蠢蠢欲動,北邊又是土默特汗屢屢擾邊,各地督撫私立營頭,設幾個守備官,只是樣子貨,虛好看…”
康飛聽了這話,就懂了,這等于是文官養的家丁。
“只有這世襲的千戶,才是朝廷經制,誰也剝奪不了,這是朝廷的體統。”他說著,就舉了一個例子,“比如說,我們揚州這個義勇營,要用一個守備來管著,那么,我吳某人任命一個守備,可若是我吳某人調任他處,別人來做這個揚州知府,他不認這個義勇營守備,一句話就可以剝奪了,可若是有了這個…”
吳桂芳一笑,指了指官照,就說道:“那么,千戶就是他的品級,守備就是他的差遣,想要剝奪了,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要從南京兵部走一遭…”
康飛頓時懂了,這等于當官的不能打秀才的板子,想打板子,必須請大宗師先把功名剝奪了。
也就是說,有了這個,二狗子才算是正經八百實打實的守備。
想到這兒,康飛臉上表情忍不住就有些古怪,這臭小子,這下比張大郎的家傳世襲百戶還大了。
武官的千戶,有點像是文官的知縣,一般做到這個,就會被認為是正經的朝廷命官了。
知縣是因為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開府建衙,六房有點朝廷六部的味道,老爺登堂,周圍三喝威武,隨后書員小吏們奏事,儼然跟天子朝會差不多。
千戶也差不多,作為千戶所的老大,下面一整套的班子,上面的指揮使,指揮僉事,也無法剝奪千戶本身的職能,有點聽調不聽宣的味道。
故此,基本上做到這一步,的確就算是朝廷命官,自有體統在。
康飛聽了吳桂芳的解說,就再次拿起官照,仔細看了兩眼后,叫涼亭外面的二狗子進來,讓二狗子仔細謝謝吳府尊。
二狗子二話不說,噗通一聲就往地上一跪,給吳桂芳磕了三個頭。
吳桂芳臉上歡喜,伸手就去把二狗子給扶了起來,“你就是張二扣罷,老夫在家鄉有個兒子,年歲跟你一般大…”
康飛聽了這話,臉上神色古怪,心說難道你要認干兒子?
幸好,吳府尊沒這么干,或者說,吳府尊雖然因為康飛的緣故比較重視二狗子,卻還不至于用這樣的手段。
隨后,康飛就又把那湯震給叫進涼亭,湯震到了涼亭外,卻不敢進來,翻身跪倒在地,就給吳桂芳磕頭。
康飛略一皺眉,當下就說:“老府臺,一事不煩二主,這個湯震,也是跟我沖殺過的,如今也想求個前程。”
對于湯震,吳桂芳就不大重視了,他給二狗子好臉色看,那是因為二狗子是康飛自小的玩伴,至于湯震,一個徽州壯丁,年紀看著就不小了,哪里需要他吳府尊紆尊降貴親自去拉攏,揚州府是天底下頂尖兒繁華的地方,他這個天下第一四品什么時候那么不值錢了?
“既是跟賢侄一起沖陣的,想來也是那廝殺漢。”吳桂芳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不過,他隨后就說道:“既如此,一刀一槍博一個封妻蔭子,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說著,就看向康飛,又拿出幾張空白告身,“賢侄夾袋里面沒人,這里幾張告身,賢侄自去提拔幾個就是了,不過,賢侄,我還是那句話,想要正經的功名,那么,先要落籍揚州衛才行。”
吳桂芳這是下了大本錢了,即便他背后的大佬是俗稱天官的吏部尚書聞淵,這種收買,也不可謂不用心了。
你哪怕是個石頭人,我也給你揣懷里面捂熱了。
可惜,康飛是個官場小白,完全不明白吳桂芳要做到這一步,需要花多大的心血,動用多大的關系,別的不說,光是那官照,用的就是八百里加急。
康飛摸了摸下巴,咂摸著吳桂芳所說的話。
想要正經在武職上發展,就必須是軍籍,就好比讀書人想做官,必須得有功名的底子,不然的話,圖被人恥笑。
像是去瓜洲的唐懋經,這廝一個舉人,雖然說舉人在地方上已經算是體面人,可是放在官場上未免就不夠看了,基本也就是做個下縣的知縣,想再提拔上去不大容易了。
像是后來的海筆架那樣一個舉人做到右僉都御史的,翻翻史書,屈指可數,不是常態。
看康飛摸著下巴的樣子,這時候吳桂芳就試探著問道:“賢侄自己呢,是怎么個打算的?”
自己怎么打算?康飛未免皺眉,心說我真沒打算過啊!
這時候,那穿著一身時髦揚州樣的麗人把茶煎好了奉上,吳桂芳看康飛皺眉,就生怕自己試探太過了,當下就笑著打岔說道:“麗娘煎茶,不敢說天下一絕,在這淮左卻是首屈一指…”
麗人一笑,動作優美,倒也不落俗套,康飛也覺得頗賞心悅目,就接了過來,微微一嘗,一股子抹茶味,溫度適中,正好說得口干,便仰頭一飲而盡。
吳桂芳剛準備說,這是取城外天下第五泉泉水…話沒來得及說,康飛一仰頭就喝下去了,頓時無可奈何,微微苦笑。
把茶盞放下,康飛就對那麗人拱手,“這茶不錯。”
他就不喜歡喝茶,只是客氣,當然,奶茶還是可以的。
麗人微微一笑,左手捏著右手的袖口,細如蔥管的手指拿起一枚竹舀,從旁邊一個胖肚黑茶甕里面取了一舀熱茶湯,把康飛喝了的茶盞澆了一遍,隨后,又點了一盞茶,雙手奉上。
康飛出于禮貌接過,微微吃了一口,頓時咦了一聲。
這一口茶比剛才那個熱,并且吃進口中微微回甘,有些甜尾子,加上夏天身體水分蒸發快,身體的確渴水,便也一飲而盡了。
他把茶盞放下后,麗人微笑著又取了一舀熱茶湯,把茶盞一澆,隨后,再點了一盞茶,雙手奉上。
兩碗茶下肚,這時候已經不渴了,康飛有心不接,可看麗人雙眸清亮,迄今為止不發一語,不落俗套得緊,起碼,比起那位吳清江,康飛覺得這位麗娘要更勝一籌甚至兩籌,當然,不是指容貌,而是說氣質。
算了,把美女一個面子。
他便再次接過茶盞,蜻蜓點水一般就小酌了一口,這一口剛入口,卻是即熱又苦,差一年吐出來…他剛皺起眉頭,這時候腋下出汗,在這涼亭里面被微風一吹,頓時有習習之感,隨后,嘴巴里面的苦澀就催發出回甘來,頓時口中生津。
這三盞茶,溫度和味道各不相同,卻著實讓他驚艷了。
旁邊吳桂芳看他表情,頓時就大笑,“如何?我說麗娘煎茶乃是淮左首屈一指不假罷!”
康飛這時候就沖麗人豎起大拇指來,“就小子看來,這已經是天下絕品了。”
麗人微微一笑,卻也不說話,這就讓康飛忍不住羨慕了,心說吳府尊真是城里人會玩,比起別的讀書人去舔什么秦淮河十二金花,那是高級多了。
他想到這兒,隨意又嘗了一口茶,然后說道:“說起來,小子我也不怕老府臺見笑,要說打算,那是沒有的,只是,想來,我應該學我家老子那般,事少錢多離家近…”
話說,四爺那日子過的多么地逍遙,總結一下的話,的確是事少錢多離家近。
“不過。”康飛說到這兒,略一轉折,就繼續道:“這天下事,就如上古先人們茹毛飲血,燧人氏鉆木取火,如今咱們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說起來,總是要強爺勝祖的,不然的話,那豈不是黃鼠狼下崽子,一窩不如一窩,故此,小子心想,再加一條,位高權重責任輕,老府臺以為如何?”
他這話一說,即便是旁邊麗人那般清麗,這時候也忍不住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頓時就露出兩顆虎牙來,麗人隨即知道不妥,趕緊抿住了嘴巴控制笑容,康飛瞧得清楚,這時候才明白,為何這位麗人總是微微一笑很清純,原來,是因為有缺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