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上回,洛璃們被康飛收為麾下,興奮不已。
這里頭小姑娘們有很多是此次倭難中破家滅門后被賣為瘦馬,揚州府百萬人口,康飛也沒那個能耐都救了,五百年后還有人吃人血饅頭呢,還能指望大明朝賑災能救所有人?
洛璃們輾轉落在蘭頻頻手上,然后,劉清江從南京來,租賃了蘭頻頻的院子,又從她手上把這批小姑娘們買下來,再請蘭頻頻繼續把這批瘦馬訓練起來…
康飛來之前,蘭頻頻正在教這些小姑娘們如何行走,如何萬福,如何梳頭…學的都是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可憐,好讓男人寵愛,總之,都不是正經路數。
可康飛既然把這些洛璃們收為麾下,自然就不能再學這些東西,他板著臉把劉清江一臭,又狠狠嚇唬了蘭頻頻一頓,說,我看你,倒像是倭寇的內應,一句話把本來還有些賣弄風騷的蘭頻頻嚇得半死,再一次跪了下來。
如今的康飛,可真有這個指鹿為馬的能力的。
隨后,康飛又不屑一顧對那劉清江說了,這些洛璃們以后都算我揚州義勇了,你清江君有這個報效朝廷的心思,很好,請你把她們發賣的文書通通交出來。一句話把劉清江氣得半死,心說我可是花真金白銀買來的,你張嘴就拿去?
康飛也沒胡說,他那個揚州義勇的營頭還在,揚州府這些官老爺們也不是傻子,俗話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狡兔這還沒死呢不是,故此,老爺們寧愿保持這這個揚州義勇的營頭。
他甩了一句話給劉清江后,也不管劉清江臉色難看,大搖大擺就走了,把劉顯弄得也有些下不來臺,好話給劉清江說了一籮筐,也沒能安撫下劉清江。
能是那么好安撫的么?人家在南京可是秦淮河上的頭牌,往來的不是禮部尚書就是兵部主事,反倒是來揚州吃了康飛這個白身的燜?
在她想來,自己偌大的名頭,那戴遇仙小兒不懂事,這整個揚州城,能都不懂事么?肯定會有人來出首,把事情可解決了,到時候,我倒要看看那無賴子是什么嘴臉。
她這一頓脾氣,非但沒等來揚州府的老爺,反倒是來了八個衙兵,這都是上次跟康飛出城抗倭的本鄉本土之人,家破人亡了,跟著康飛那也是上過戰場,康飛可憐他們,請老子出面,為他們討個生活。
他老子戴春林在這揚州城本就是奢遮人物,看兒子專門來求老子,頓時有一家之主的豪氣,二話不說,就去找了新任的巡鹽御史林如海,畢竟,他可是幫林如海剛剛交接過鹽運衙門的事務的。
林如海一來要給戴春林的面子,二來,他作為巡鹽御史,也巴不得手底下能多些能打的,鹽運衙門的主要職能是干嘛的?剿滅私鹽販子的,這些既然是跟那戴康飛從抗倭戰場上走下來的,別的不講,敢跟倭寇動刀子,膽氣應該不缺,故此,欣然收為手下,在正俸外還私人補貼一份私餉,給吃雙餉。
這個面子就很大了,戴春林回家去以后還跟康飛吹噓了一把,康飛嘴上恭維老子,心里面卻是對林如海高看一眼的,心說這個新任的巡鹽御史有點門道啊!只是收做衙兵的話,人家未必感謝他,反倒要感謝我老子這個推薦的人,但是,私人再補貼一份,這就不一樣了,所謂,拿袁宮保的銀子聽袁宮保的話——理所當然。
不過,林如海再怎么收買,康飛這個領著大家走上抗倭戰場的人出面,官老爺另說,但可著整個揚州城,但凡是當兵的,沒一個不是畢恭畢敬的,道理很簡單,小老爺能打啊!在這些人眼中,康飛一個人就能把整個揚州城給滅了…
故此,康飛給鹽運衙門遞了一張片子,就要了八個衙兵,都是跟過他的,讓他們到小秦淮河旁邊歪子巷對過那一戶人家,前門后門站崗。
老爺們也是要衙兵站衙的,以壯觀瞻這種事情,但凡是個老爺都懂,給誰站衙不是站,拿公家的錢給小老爺辦私事,這種好事哪里找。
這八個衙兵前后一站,把劉清江氣了一個半死,騰騰騰回了房間就拿了片子要去找揚州府尊吳桂芳,倒要請問一下,這揚州城還有沒有天理了?有沒有王法了?
劉顯被弄個里外不是人,也不好意思埋怨康飛,只得屁顛顛又跑去梗子街找康飛,康飛就同他講,劉老兄,我不是不把你面子,關鍵是那個表子不把我面子啊!你放心,這里是揚州,她一個南京人…
劉顯就著急了,說,她背后可是禮部尚書啊!
這個時候,康飛他老子也家來了,聽到這句話后忍不住就從旁邊走了出來,哼了一聲就道:“禮部尚書前面還要加南京兩個字。”
“這個是家父。”康飛就給他介紹,劉顯一聽,頓時跪下來磕頭,他既然和康飛平輩論交,這個頭是免不得的,四爺老神在在,彎腰把他扶起來,請他坐下,隨后,自己在主位上坐了。
“老世叔,這里頭有什么道理么?”劉顯虛心請教,他沒讀過什么書,他的恩主唐荊川雖然看重他,也點撥過他幾句,但是,官場上面的學問可大了,豈是幾句話就能點撥得通的?
這時候胖迪又出來奉茶,先給公公奉上,四爺咳了兩聲,接過來掀了幾下茶盞上面的蓋子,看劉顯接了茶在手,迫不及待的樣子,就把茶盞一放,對他說,“我托大叫你一聲賢侄,賢侄,我對你講,你日后的前程,顯然是在這個武途上頭,雖然是武途,卻也要養氣,萬不可急躁,孫子兵法說,將不可因怒興兵,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四爺一番紙上談兵,把劉顯說得服氣,連連點頭,“老世叔果然才華蓋世,說得通透。”
四爺未免就有些得意,摸著新修的短髭繼續就說道:“剛才我給你說這個禮部尚書要加南京兩個字,原因很簡單,那南京禮部尚書張希尹以前得罪過今上,能做到南京禮部尚書,已經是他的頂點,絕無可能再進一步。”
劉顯一聽,他到底是粗人,忍不住就說:“老世叔,這種朝廷隱秘你老人家怎么就知道了。”
四爺聽了未免就冷哼,“所以說,要讀書,那朝廷的邸報,每一期我都不落,迄今為止,我讀的邸報壘起來足足有一丈高…”旁邊康飛一邊喝茶一邊就看自家老子裝得飛起,心說老頭你也就看點內參嚇唬人。
劉顯聽了四爺這話,頓時屁滾尿流,看四爺的眼神都帶著尊敬,四爺就好這一口,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隨后,就掰開了揉碎了給劉顯講解。
這禮部掌管著全國教育,禮部尚書必然會出任三年一次的會試主考。一旦考試結束完成閱卷,無論之前是否有過教學過程,甚至不論是否相識,所有取中的進士,都將成為禮部尚書的學生,禮部尚書也將成為本科會試取中進士的座師,故此,乃是清貴無比的官職。
在大明,但凡要入閣,基本都要給加個禮部尚書的銜,故此,禮部尚書號稱儲相。
“如今下獄的閣老夏言當年就是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面入的閣,嘉靖十五年的時候,嚴嵩也是先加禮部尚書,后來,今上留他入閣…”四爺說了一大通話后,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大口,隨后,看劉顯認真傾聽的樣子,很是滿意,繼續就道:“南京乃是留都,這南京禮部尚書么,含金量未免就差了許多,充其量,也就相與幾個表子罷了…”
他在教誨劉顯的時候,揚州府尊吳桂芳正在應付劉清江,說的,乃是同樣的話,只是,四爺是嘴上說,吳桂芳是心里面說。
哼!張希尹不過一個南京禮部尚書,又不能入閣,充其量,也就是相與幾個表子罷了。
吳府尊心中腹誹,但是,嘴上未免還要跟劉清江打哈哈,畢竟,劉清江是秦淮十二樓的主事,往來的都是讀書人,吳桂芳也不肯在士人中壞了口碑。
劉清江拿的是張希尹的片子,吳桂芳不得不見她,可要說吳桂芳真就怕她,那是開玩笑了,他好歹也是堂堂揚州知府,四品的黃堂,豈能真怕一個表子。
但是,劉清江自我感覺良好,她在秦淮河上,往來的都是士子,點評的都是天下事,時間久了,就真以為自己能點評天下事了。
故此,劉清江說了一通后,厲聲就道:“老府臺,那戴康飛橫行地方,武斷鄉里,乃是揚州城的恥辱,老府臺不辦他,難道就不怕士林中說老府臺顢頇么?”
吳桂芳本來還敷衍她,結果聽她口氣越來越嚴重,居然說自己顢頇,當即氣了一個仰倒。
不得不說,吳桂芳這個人,雖然老實,在揚州知府任上其實也是做了事情的,別的不說,揚州新城就是他修的,故此,人送雅號吳新城。
當然了,倭寇兵臨城下的時候,吳府尊的表現是差了一點,但是,不能因此就一筆抹掉吳府尊的功績。
當年吳桂芳在做刑部主事的時候,還有過一出雅談,當時有個叫崔健的十三歲小孩,因為父親的小妾坐大,對其母不恭敬,故此一刀就把小妾給殺了,吳桂芳判案的時候,把崔健給判為無罪,這案子轟動了北京城,當時的刑部尚書聞淵就很賞識他,說他是春秋斷獄(注1),后來聞淵做了吏部尚書,也就是俗稱的天官,直接讓他就坐了揚州知府這個天底下最繁華所在的位置。
換一句話說,吳桂芳背后是有大佬的,而且是吏部尚書這樣的真大佬。
總的來說,在大明,吳桂芳非但是一個合格的官僚,事實上也算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官僚。
注1:有崔鑒者,年十三,忿父妾凌母,手刃之。桂芳為著論擬赦。尚書聞淵曰:“此董仲舒春秋斷獄,柳子厚復讎議也。鑒遂得宥。及淵入吏部欲任以言職會聞繼母病遽請歸留之不可起補禮部歷遷揚州知府——明史,吳桂芳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