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廩膳生員,從字面就能看出來,就是每個月從朝廷領膳食,給米六斗,大約折合后世一百八十斤米,不少了,基本上等于是一步解決溫飽問題,別小看這一點,在沒有進入工業化的時代,解決溫飽,那是個大問題。
秀才作為讀書人,還有很多來錢的路子,比如說給準備考秀才的童生做保,比如給富貴人家做私塾老師,比如說街坊鄰居家里面紅白喜事可以不掏錢去吃一頓,這還叫做給別人面子…怎么看,這都算是體面人了。
至于增廣生員…一看字面就能理解,擴招生嘛!
比如說康飛他老爸戴春林,作為廩膳生員,沒事跟別人吹個水,可以假模假式來一句弟補廩二十年,蒙歷任宗師青眼,也點過七八次案首,只是科場不利,不勝慚愧…別人總要說幾句什么遇合有時時運不利的話來安慰他,這就等于后世高考,平時考試都是年級前三的,怎么看,以后不是985就是211,學霸嘛,跟那些吊車尾的學渣那能一樣么!
換了你,明明是成績優異的學霸,可偏偏有人說你是個學渣,你能忍?
這是上門打臉啊!康飛要不出去揍那秀才一頓,那都不好意思。
他攏著袖子走出店門,小潘很狗腿的跟在后面,一出店門,抬眼就看見一個穿道袍戴方巾的中年人翹著個下巴正噴他家隔壁的張國重,張國重被秀才噴得面紅耳赤,幾次捏緊拳頭,到底,還是畏懼方巾朋友們的權勢,不敢真的拔以老拳。
康飛笑瞇瞇走過去,喊了張國重一句,“叔太爺。”
有看官或許要問,臥槽這個張國重輩分大啊!
不是,而是揚州城作為古代版的魔都,性奢靡,好做大言,這個叔太爺你可以看做讀書人稱呼世叔的市井版、民用版。
原本滿臉怒色的張國重聽見康飛這一聲喊,臉上頓時就堆了笑,“侄少爺,怎么不在店里頭歇歇,肯定是我聲音大吵到你了,快回店里頭快回店里頭…”說著不顧那個秀才就快走了幾步,伸手推康飛回家。
這個張國重雖然喜歡吹牛皮,但男人么,吹牛打屁不算什么大毛病,他跟老戴家也是二十年老街坊,深知康飛一根筋,愣頭青,夯起來嚇死人,真要把人打死打傷,就要吃官司了,這是他一片拳拳愛護之心。
張國重說話間伸手一推,結果沒推動康飛,頓時就一愣,康飛沖他笑笑,他又不傻,怎么看不出張國重的回護之意?
所謂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當然了,市井老百姓之間就不是這么說話了,他低聲就對張國重說:“叔太爺,萬事在我。”
說著,他繼續攏著袖子沖那個穿道袍戴方巾的秀才走去,走到跟前,上下仔細打量對方。
對面秀才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就往后退了兩步。
這里頭有個緣故,就是康飛如今這個皮囊生得好。
他老爸戴春林一張容長臉,細長一對鳳目,他老娘康娘子算得是個美人,鵝蛋臉,天庭飽滿,一雙眼睛又大,眼睫毛又長,占了梗子街第一美人的名頭二十年屁股都沒挪下去。
長得漂亮就嚇唬人么?
不是,因為康飛如今這對眼睛,兼具了爹媽雙方的優點,瞇著眼的時候,就像說三國的先生說關云長關公不睜眼,睜眼要殺人一般,看著就是個狠人,但是一旦他睜大眼睛,眼睫毛便全部露出來,眼瞼又狹長…就像是書里面說的狐貍眼,很有美目流轉的韻味,雖然,用美目流轉這種詞來形容康飛一個大老爺們有點怪。
其實,他就是這雙眼睛生的好,五官其余部分到一般得很,但,正因為其余五官一般,就格外顯得眼睛的特色來,他瞇著眼看人的時候,但凡聽過三國的,都會想起關公不睜眼,睜眼要殺人這句話,他睜大眼睛的時候,人家頓時又要惋惜,哎呀,這么漂亮的一雙眼睛居然生在一個男人臉上,真真是可惜了…
故此,他這會子瞇著眼睛瞧著對方,那穿道袍戴方巾的秀才忍不住就渾身發毛,感覺對面神經病會不會隨時掏出一把刀來攮自己幾下…自己嚇自己,是會嚇死人的,越想越怕,秀才自己給自己打氣,就呵斥他,“我和你父親同在庠序,我乃是你的父執,難道你不會叫一聲世叔么?”
他看著呵斥康飛,只是,道袍下面打顫的雙腿卻是出賣了自己。
康飛看著就好笑,你巴巴地跑過來打臉,我還要叫你世叔?你的臉真大…他故作懵懂,睜大眼睛哎呀一聲,“那我不是要叫你一聲叔太爺?只不過…我沒聽我老爸說過,你貴姓?等我老爸家來,我問問他。”
賣萌么!這個技能是現代宅男必備的,就算不會,看看也懂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自己沒賣過萌還沒見過別人賣萌么!
他這一睜大眼睛賣萌,把對面秀才看得眼睛頓時一花,心里面大是惋惜,這么漂亮一雙眼睛,怎么生在這種蠢貨臉上。
一邊惋惜一邊下意識就說道:“我么,姓章,號季堯。”
康飛繼續裝傻賣萌,“張?不曉得是弓長張還是立早章啊?”把對面秀才問得一愣,心說這傻子還知道弓長張立早章?是了,戴春林怎么也是點過七八次案首的,他兒子雖然都說是個傻子,看他講話也不傻,大概只是蠢,學不進去,戴春林想必給他兒子開過蒙的…他一邊尋思,一邊看著康飛臉上帶笑,陽光燦爛,讓人不由心生好感,仿佛剛才那個瞇著眼帶著煞氣的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康飛這一裝傻賣萌,就好像一頭餓狼掀開自己身上的皮,原來里面是一只雪白粉嫩的小白兔,對面秀才頓時腿也不抖了,覺得到底還是傳說中戴春林家的傻兒子,什么遇仙?我瞧是這些市井人家渾說八道。
當下秀才就拿了一個喬,“什么叔太爺,我們讀書人,要稱呼世叔,什么我爸,你要稱家父…”說著,還長嘆了一口氣,“到底不曾讀過書,不識禮數。”
康飛心里面冷笑了一聲,正要說話,腦海里面突然就響起來一個聲音,“宿主,父親的父字,古音念作爸…”那聲音略一猶豫,又添加了一句,“馬爸爸的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