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
第二個舉手的是戴一副近視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孫曉,早在佛堂鎮創辦肉制品廠之初,他是廠里的會計,后來集團引入現代化的財會管理制度后,他就退居二線,不再管錢。
而勸退他的人正是林躍,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什么在關鍵時刻落井下石了。
“我也同意。”
第三個舉手的是一身名牌,喜歡把愛馬仕皮帶露在外面的董樂陽。
雙烏肉制品廠的招牌打響后,曾在市領導的斡旋下并購了縣里的國營養殖場,董樂陽就是那時進入決策層的,一開始跟林躍關系不錯,后來火腿腸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就動起往核心部門安插親戚的心思,金利在董事會上點撥他一番后,雙方的仇就此結下他找林躍辦這件事,林躍不僅沒給他辦,反而捅到金利那兒,作為曾在國營養殖場呼風喚雨的人,怎么可能咽下這口氣。
“同意。”
然后是匡勛。
“我…同意。”
又有三名董事舉手,現在劉菊明、孫曉這群人拿住了林躍的把柄,之前的騎墻派一看金利也不像從前那么維護他了,也就跟著轉了方向,相繼表態贊同。
現在一共是7名董事舉手,還有6名董事沒有動靜,其中包括金利、李金澤、何瘸子。
7比6,就算沒人繼續舉手,這個結果也足以通過免除林躍總經理助理職位的提議了。
緊接著,李金澤舉起了手。
孫曉推了推眼鏡,并不意外有這樣的展開,雖說李金澤和林躍認識很早,但是一晃十年,很多東西都變了,更為關鍵的是,李金澤是佛堂鎮人,在當地人對林躍不滿的情況下,沒有道理站在他的一邊。
這時又有一名董事扛不住壓力舉了手。
而何瘸子和另外兩名自始至終沒動。
建議免去林躍職務的人有著壓倒性的優勢。
孫曉和劉菊明等人很開心,金利這個董事長說話還是很管事的,如果只是少數服從多數,通過了免去林躍總經理助理的提議,他還能用自己的威望將人送去一些部門做主管,如今李金澤也舉手了,那他就得好好考慮一下給林躍安排怎樣的后路這個問題了。
“林躍擔任總經理助理是我舉薦的,現在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有責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金利并沒有幫當事人開脫:“我現在正式向董事會提出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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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嘩然。
誰也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以退為進嗎?
董樂陽說道:“老金,這是林躍的問題,跟你有什么關系,不要意氣用事嘛。”
金利說道:“我沒有意氣用事,按照之前的打算,過完春節也是要卸任集團職務的,現在不過是把時間提前了兩三個月。”
聽他的語氣不像是有貓膩的樣子,孫曉等人不由暗喜,覺得金利這么做也是不想被林躍埋怨,倆人見面一聊,可以用“不只你被免職了,我也提早退休了”敷衍過去。
所以說,姜還是老的辣啊。
“老金,你不再好好考慮一下?”
金利擺擺手:“不了,不了,今年可以過一個清閑的春節了。”
何瘸子:“…”
作為知道實情的人,他在心里直滴咕,這十幾年來,哪個春節你也沒在公司加班啊,都是林躍的在后面費心費力。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不強留了。”孫曉把手放到會議桌上,斜著身子說道:“不過老金,這董事長和總經理的位子可不能一直空著,你覺得由誰擔任比較好?”
金利剛要說話,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后是孫曉的秘書的聲音:“林助理,你不能進去。”
會議室的門打開。
林躍帶著幾個人由外面走進來。
“林躍,你要干什么,這里是董事會,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孫曉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總經理助理算是集團高管,但是參加董事會嘛,他是沒有資格的。
“誰說我要參加董事會的?”林躍說道:“我要參加的是股東會。”
股東會?
孫曉等人聞言一愣,就他手里那不足1的股份,還想參加…
這個想法在腦海閃過的同時,他們注意到了跟他一起來的人。
肖東風、常喜云,付強森,杜林…都是手握集團股份的人。
孫曉怒道:“林躍,你以為你把他們找來就能改變董事會的決議嗎?”
肖東風、常喜云和林躍的關系很好,這事兒不是秘密,陳家村的人知道,孫曉等人自然也知道,他們之所以有恃無恐,是因為這幾個人的股份占比不到15,就算還有何瘸子和那兩名堅持不舉手的董事支持,也不到30,根本改變不了什么,更何況這是董事會決議,不是股東會決議。
董樂陽說道:“你以為股東會是你想召開就能召開的嗎?問過董事會的意見嗎?”
“金總,你說呢?”
隨著林躍的問話,眾人將目光投向金利。
“既然各位股東都到了,我以董事長的名義宣布,現在臨時召開股東會。”
他沒有遞交書面辭呈一天,就還是董事長,是董事長,就有召開股東會的權力。
“所以,大家入座吧。”
林躍招招手,肖東風和常喜云等人在旁邊的椅子坐下,在這之后,他看著一臉茫然的孫曉等人說道:“今天的股東會只有一個議題,那就是我們要改選董事會成員。”
董樂陽說道:“改選董事會成員?開什么玩笑?三年任期還沒過一半呢。”
劉菊明在旁邊幫腔道:“公司章程里有規定,只有董事任職期間出現重大錯誤,股東大會才能提議罷免,更別說你要的是改選董事會,開玩笑呢?”
林躍翹起二郎腿,不緊不慢地說道:“那我考考你,在什么情況下,股東大會可以改選董事會?”
劉菊明說道:“任期屆滿,又或者董事會成員低于法定人數。”
“那法定人數是多少?”
“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會成員最少5人。”
林躍微微一笑:“何瘸子。”
何瘸子舉手道:“我辭職。”
“李金澤。”
李金澤點點頭:“我也辭職。”
“康強,扈賓。”
那兩個一直沒舉手的董事一起表態道:“我辭職。”
何瘸子、康強和扈賓這么干,孫曉和董樂陽不意外,李金澤居然也反水了?
怪不得。
怪不得李金澤的表弟李銘沒有把林躍找肖東風、常喜云為他背書的事情通知他們,原來表兄弟二人早就被他收買了,不過剛才李金澤舉手贊同罷免提議是幾個意思?
“劉菊明,匡勛。”
隨著林躍又說出兩個人名,一直以來都跟他唱反調的家伙沖孫曉和董樂陽笑了笑,一起舉手,先后說道:“我辭職。”
為什么?
這一幕徹底搞蒙了大家。
林躍笑呵呵地道看著他們倆:“你們覺得金總為什么對我維護有加,什么事都讓我去辦?”
“想明白了嗎?想明白那你們就應該知道,他卸任董事長和總經理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真正目的?
別人都認為金利一退休他就沒有靠山了,最多給個副總干干,接下來肯定會被邊緣化,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金利卸任是為了扶他上位,沒錯,直接從總經理助理的位子跳到總經理和董事長。
孫曉指著劉菊明和匡勛,滿臉陰沉說道:“你們…你們…藏得好深。”
林躍斜倚會議桌,屈起手臂,枕著拳頭望他說道:“這么多年,我在明處干了不少得罪人的事,肯定有人不服,也肯定有人要算計我,與其這樣,那我為什么不培植一個反對我的組合呢?這把雙刃劍,用好了就是天外飛仙,用壞了就是揮刀自宮,我呢,從來沒有做太監的習慣。”
孫曉和董樂陽明白了。
劉菊明和匡勛是在跟金利唱雙黃,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確保林躍從幕后走到臺前,并揪出董事會里反對他的人,將之清洗出局。
十年磨劍只為今朝。
這些人手里的股份加起來已經超過60,要控制整個集團,正常情況下不必這么麻煩,但…雙烏集團的構成很敏感,是從鄉鎮企業轉型的股份制企業,既有集體經濟的部分,又涉及老國營單位,八九十年代的法律法規還不健全,直到加入wto,《公司法》經過兩次修改,已經相當完善,他這才露出鋒利的爪牙。
不得不說,這番隱忍,這份狡猾,在座的沒有一個人比得了。
孫曉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滿臉頹然,而董樂陽依然不愿服輸,指著他們說道:“我們還有6個人,還有6個人沒辭職…”
他話沒說完。
林躍接過常喜云遞過來的文件丟到桌子上:“楊明貴,是我送你進局子,還是你自己去檢察院自首?”
最開始跟著孫曉、董樂陽投贊成票的楊董事看到文件上的內容,腳一軟,整個人癱在椅子上。
上面清清楚楚記錄著他勾結集團旗下生產特種裝備的分公司經理,為他老婆開設的公司進行利益輸送的證據。
大家都知道,楊明貴完了。
他是集團的董事不假,但是跟孫曉和董樂陽不一樣,只有很少的集團股份,比林躍這個總經理助理還有不如,因為他是雙烏肉制品廠擴建的第一批員工,干活兒很賣力,從而得到金利的賞識,再加上90年代末集團出于宣傳需要,想樹立一個普通職工進入大企業核心決策層的典型,便給了董事的席位,所以說,他能混到這一步不容易,可以說是長塘村之星,每到春節大家聊起村里走出去的人上人,誰都得提一嘴他的名字,如今住著市區的大房子,開著豪車,大兒子送去國外留學了,二女兒嫁了市里經營瓷器生意的富二代,小女兒也送去上海讀初中了。
如今正逢金利退休的時間點,他本想明智站隊,抱緊孫曉和董樂陽等人的大腿,以后也算是輔左新主的元老了,沒想到被看似窮途末路的林助理一棍子抽翻。
這可真是…太悲催了。
六去其一,還剩五個。
這時林躍目光向后一掃,最后跟風投出贊成票的留有三七分發型的董事極為干脆地舉起右手:“我辭職。”
此時此刻,誰還敢反對他?
林躍把股東都帶來,要求改選董事會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在接手金利職位的同時清楚異己,換上聽他話的人嗎?選擇配合,還能安全著陸,如果不配合,搞不好會成為下一個楊明貴。
還剩四個。
就算沒人再辭職,也已經低于法定人數,必須要重選董事會。
安排劉菊明和匡勛蟄伏十年,關鍵時刻變危機為契機,把異己全部清出局,獨尊董事會,就這一通操作,以后雙烏高層誰還敢對他說個“不”字?誰能不服他?楊明貴完了,下面生產特種裝備的分公司經理距離被法辦也不遠了,還有那些因為不滿林躍乾綱獨斷向劉菊明等人投誠的中層干部,同樣會被清洗出局。
孫曉和董樂陽知道他們完了,以后雙烏集團就是林躍的后花園了。
一群五六十歲的老油條,被一個小了他們一代人的家伙給陰了,從感情上講難以接受,但是從理智上講,他們輸得心服口服。
巧姑婚內出軌,還給秘密情人生了一對雙胞胎的事,除了男女雙方和陳金水夫婦沒人知道。雙烏集團董事會大地震,常喜云、肖東風、付強森、杜林等人當選董事的消息也還沒有傳出會議室。不知道是為孫曉和董樂陽等人提前慶祝,還是知道現在到了搞臭林躍,逼退金利的關鍵時刻,不僅不能松懈,還得加把勁兒,把火燒得旺旺的,駱玉珠把長三角的網絡媒體和報社記者能請的都請來了,還花錢在優酷、土豆、56這樣的頭部視頻網站搞直播。
當然,她敢這么高調的另一個原因是陳江河不在義烏,前天就買了去西班牙的機票,現在正跟史瑞夫、阮文雄談合作呢。
義烏電視臺的演播廳燈火通明,各種鏡頭和話筒巴不得懟到林語堂面前。
看得出來,這個當下話題度最高的中年男子過得并不好,還不到60歲,頭發已經全白了,額頭的皺紋很深,沒有表情的時候亦清晰可見,身上還穿著90年代時興的皮衣,手肘部分磨破了皮,面對鏡頭一個勁兒地往后藏。
駱玉珠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雙臂環攏,面帶微笑看著演播間里接受記者采訪的林語堂。
王旭在旁邊拿著一個一次性紙杯喝水。
“媽,陳金土剛才打來電話,說陳玉蓮三天沒出門了,陳婷婷和陶小丫住進了她的家里,那些去采訪她的媒體記者根本進不去院子。”
“我看她拿什么跟我爭十大杰出女性的稱號。”
“媽?她之前不是說對這個沒有興趣嗎?”
“你上了那么多年學,就沒學過‘以退為進’這個詞?”
“你是說?她是故意這么說的?”
“不然呢?只有這么講,別人才會對她有好感,要不然那幾天網上為什么多了很多拿我跟她比的帖子?”
“媽,你這么一說我就懂了。”
王旭話音剛落,外面走進一個胸口掛著工作證的中年男子。
“駱總,做這期節目,我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我的事…你記得辦。”
“不就是幫你推薦一所靠譜的外國大學嗎?放心吧,郎主任,你兒子的事包在我身上。”駱玉珠拍著胸脯說道。
王旭一開始沒明白,喝了一口水后才咂摸出味兒來。
幫忙找一所靠譜的大學?駱玉珠英文都不會一句,哪有能力給別人推薦靠譜的外國大學,恐怕幫忙推薦是假,幫忙出錢是真。這么看來,為了搞臭林躍,她可是下了血本了。
嗡嗡嗡…
來自褲兜的震動將他驚醒。
這時候誰會給他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