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從國內打來的。
打電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駱玉珠很在意的干女兒邱巖。
邱巖說邱英杰老宅那邊該買的東西都買了,該置換的大件也置換了,準備從陳江河的別墅里搬回自己家,打電話來就是告訴他們一聲。
駱玉珠在心里罵王旭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她跟來昂動身前往歐洲前去找過干女兒,讓邱巖在她和陳江河出國的這段時間配合王旭管理玉珠集團,邱巖招架不住她的勸說,答應了。
現如今打電話過來,講要搬回邱家老宅,恐怕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深思熟慮后做出的決定,仔細想想,近期能讓邱巖發生心態變化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王旭和陳大光的沖突。
再怎么說陳大光也是王旭的姑父,這一動手,不管占沒占到便宜,丟臉的都是陳江河和玉珠集團,又因為涉及巧姑,巧姑的爹是陳金水,公司高管肯定會有想法,邱巖答應幫王旭處理集團事務,最后搞得一地雞毛,出于對集團內部復雜關系的吃力感也好,對王旭的失態失望也罷,總之,從決定由別墅搬出去來看,她不愿意再跟這個家庭有太多交集。
駱玉珠當然不能讓她就這么搬回老宅住,這一去,雙方接觸的機會不就少了很多嗎?一邊在心里把王旭罵了個狗血淋頭,一邊安撫邱巖,講自己和陳江河已經處理完歐洲事務,明天就回國,所有的事等他們回去再說不遲。
邱巖沒有辦法拒絕,只能選擇答應。
就這樣,把剩下的事情交給來昂和海外市場部的員工處理,陳江河和駱玉珠乘坐最近的國際航班趕回義烏。
倆人一下飛機就看到在出站口等候的王旭,陳江河本想質問他和陳大光發生沖突的細節,駱玉珠把陳江河摁住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說這個還有什么用。”
她又問王旭。
“巖巖呢?巖巖現在哪里?”
“不知道,她已經三天沒回公司了…也沒回家。”
陳江河用手指點點王旭,一臉不滿,知道邱巖要從別墅搬走的事后,他給公司的小于打了個電話,對方告訴他,就在昨天上午,邱巖在王旭的辦公室里吵了一架。
駱玉珠在他的后腰杵了一下,制止了他進一步訓斥王旭的想法,拿出手機撥通邱巖的電話。
“喂,巖巖,是我,干媽。”
“是啊,我跟你干爸回來了,你現在在哪兒呢?”
“哦,行,我跟你干爸待會兒過去。”
駱玉珠掛斷電話,望陳江河說道:“巖巖現在邱家老房。”
“看來她已經拿定主意,這丫頭,看起來很好說話,可是一旦做了決定的事…”
“說那么多干什么,走啊。”
陳江河搖搖頭:“現在就去?要去你跟王旭去,我不去。”
駱玉珠用一種富有攻擊性的目光看著他:“你說什么?不去?”
陳江河解釋道:“我跟你說,巖巖很聰明的,事到如今她應該也看出來了,孩子的事,你跟我…不應該插手太多的,王旭不行,我們做再多也沒用。”
這話駱玉珠聽著刺耳。
“陳江河,你給我說清楚,什么叫王旭不行?王旭怎么不行了?那陳大光是個什么東西,這三年來要不是你護著他,我早讓他收拾東西滾蛋了。”
“玉珠,你不要這么大聲好不好?這里是機場,很多人看著呢。”
陳江河望一面拉著行李箱往外走,一面回頭打量他們三人的旅客歉意微笑。
二十分鐘后。
汽車在邱家老宅樓下停住。
陳江河推開副駕駛的門走出來,打量一眼前面老舊的四層樓房。
90年代的建筑,至今已經有十幾年的歷史,應該是外墻剛剛粉刷過,看起來還算整潔,不過緊貼墻體布設的各種線路給人一種雜亂無章的感覺。
“看什么看,走啊。”
駱玉珠拎著包,從后面快步超過他,進了前方的單元樓。
陳江河沒有辦法,只能跟在她和王旭身后往前走。
盡管覺得很丟臉,不過在這件事上他還是妥協了,不得不為兒子的婚姻大事上門表態。
冬冬冬…
駱玉珠甩甩鬢間發絲,舉起手敲了敲還貼著已經變色的福字碎片的門。
耳聽得腳步聲臨近,門卡的一聲開了。
她本以為開門的會是邱巖,沒想到不是,開門的是那個她最不愿意見到的男人。
“怎么是你?”
駱玉珠臉上的笑容瞬間定格,隨之出現的是意外與憤恨交織在一起的神色。
陳江河則聞到一股炸醬的味道,很香,勾得他這個吃過飛機餐的人還想再吃一頓。
“這是邱英杰的家,不是你駱玉珠的家,我在或不在,不是你說了算。”林躍撇撇嘴,用無奈中帶著一些嫌惡的語氣說道:“真是晦氣,怎么每次給邱巖做面都有討厭的人上門掃興。”
“你說什么?”
駱玉珠并不知道王旭曾把陳婷婷找來,攪了兩個人的第一次午餐時光,對于這個說法,那自然是滿心憤怒。
她回頭瞪了陳江河一眼,意思是嫌他怎么不幫自己說話。
便在這時,邱巖從廚房里走出來,看到陳家三口全部來到,不由得愣了一下。
“干爸,干媽,你們怎么…”
她還以為三人剛下飛機,怎么也要回家休整一下,吃頓飯喝口水什么的再來老宅找她,沒想到竟是一刻未停,直接從機場趕來這邊。
可能是因為樓道里太吵,對門卡的一聲打開,一個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男子走出來,滿臉不爽地看著堵在自家門口的二男一女。
“吵什么吵,今天是周末,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那人嗓門兒很大,說話很沖,一張臉臭到家了。
“對不起,對不起。”邱巖連說兩句對不起,趕緊把駱玉珠、陳江河、王旭三人讓進客廳。
鄰居的表情這才好看一點,把門一帶,繼續去跟周公下棋了。
駱玉珠知道不是跟林躍置氣的時候,走進屋里打量一眼居住環境,一臉鄙夷地道:“巖巖,你看看,看看,對門住的是什么人啊,你在這種環境下生活,我不放心。”
“干媽,對門的大哥平時挺好的,可能是昨晚值夜班了,今早才回來休息,被人吵醒難免會有起床氣。”
邱巖說話還是很溫和的,林躍就沒她這么好脾氣了。
“說別人沒素質,當年不知道是誰,拿著六七毛錢的東西賣三塊五一對,還口口聲聲講自己在虧本賺吆喝,人呢,最重要的是不能忘本,第二重要的是不能得瑟。”
當年駱玉珠和馮艷唱雙黃,把到小商品城買東西的客人耍得團團轉,最后還是陳婷婷破了兩個人的功,也是那個時候,馮艷徹底把陳玉蓮記恨上。
被這句話戳中痛點的駱玉珠咬牙切齒地道:“我在跟邱巖講話,有你什么事。”
“那這樣,邱巖,我給你出一個選擇題,從現在開始,你有六十秒鐘的時間回答,要么我以后不再登門,要么讓他們從這里滾出去。”
林躍看了看表,抬頭瞄了駱玉珠一眼:“我記得見駱總是要預約的,那你來找邱巖預約過時間嗎?你先大聲說話擾人清夢,又攪合了我跟邱巖的午餐,還一副理所當然,毫無歉疚的樣子,駱玉珠,你不會真把自己當成她媽了吧,實話告訴你,張學是顧及邱英杰的情緒,才沒有對她認干爸干媽的事情說什么,如果你一直這幅潑婦像,那就別怪我給張學打電話,建議她斷了這門親了。”
“玉珠,玉珠…”陳江河從后面用力拉她,想要讓她冷靜一點,不要跟林躍斗嘴,辦正事要緊。
更年期的婦女能聽進別人的勸,也不會有更年期綜合癥這個病了。
“林躍,你還別囂張,我告訴你,費爾南德的展銷會泡湯了,這個時候,楊雪應該在和那老東西哭鼻子吧。”
自打在商會會場吃癟以后,她便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林躍和楊雪串通一氣給她難堪,楊氏集團搶走玉珠集團的合作伙伴費爾南德,多半也是他在背后出主意,所以擊敗楊雪,約等于擊敗林躍,早在邱巖沒有打電話給她,表示搬出別墅的意愿前,她就不止一次地想怎么才能找到機會當面告訴林躍這個壞消息。
“不就是展銷會泡湯了嗎?費爾南德本身就是銷售商,大不了降價咯,其實…如果你們的貨沒有鋪開,而是運回國內,那沒有對手的價格戰還能叫價格戰嗎?據我所知,以玉珠集團的實力,要做出符合歐洲市場標準的產品,必然要放棄很大一部分產能,進而失去國內市場的份額,那你們覺得,幾個月下去,會不會拖垮玉珠集團呢?”
他的意思是…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把楊雪也算計了?
不只駱玉珠,連陳江河聽到這句話都愣住了,邱巖也一臉意外的樣子,只有王旭還被林躍和邱巖在一起吃飯的憤怒支配,拎不清歐洲發生的事會對玉珠集團帶來怎樣的影響。
陳江河說道:“你這樣做,楊氏集團的損失將非常大。”
林躍聳聳肩:“反正我又得不到楊氏集團,得不到就把它毀掉嘍,順便拉玉珠集團陪葬,再然后楊雪沒有了楊氏集團這個枷鎖,就可以嫁給我了,你們覺得這一石三鳥的計策妙嗎?”
陳江河一家三口全傻了,這家伙的想法還真是…只能說一句夠狠。
王旭很激動,指著他說道:“邱巖,看到沒有,這就是姓林的真實面目,楊雪跟他可是合作伙伴,他居然想要把楊氏集團毀了,還要拉玉珠集團做墊背的。”
邱巖開始也很驚訝,不過當王旭帶著情緒說完這句話,反而冷靜下來。
王旭把陳婷婷招來那次,她拉著王旭去樓下談話,沒有聽到楊雪和陳婷婷的對話,不過本著女人的直覺,她知道楊雪喜歡林躍,很喜歡的那種,但又礙于父親的遺愿和親人的期待,不能跟他在一起,某種程度上講,楊氏集團確實稱得上枷鎖,不,她覺得更恰當的形容是一座現實的五指山,死死地把楊雪壓在下面。
林躍說要毀了楊氏集團,非但沒有駭人聽聞的感覺,還讓她生出幾分這才是男人的浪漫的驚艷,因為這是只有電視劇和小說里才會出現的橋段。
楊雪是可悲的,也是可憐的,然而此時此刻,她竟然有一種非常羨慕的心理。
“駱玉珠,你們一下飛機就往邱家老宅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為邱巖要搬出你們的別墅這件事來的吧。”林躍嗤笑道:“為了兒子的人生大事可真是夠拼的。陳江河,我是真沒想到,你也有臉干這種事。”
陳江河被他說得一臉尷尬,確實,他一個大男人,干爸,還是玉珠集團的董事長,為了王旭和邱巖的事追到女孩兒家里來,真的很丟人。
邱巖呢,她多多少少也能感覺到駱玉珠和王旭對她的想法,此時此刻,林躍的話近乎把這件事挑明,說實在的,她蠻慌的,一方面不想搞砸跟干爸干媽的關系,一方面又對王旭很失望,而且對他真沒多少感覺,打個比喻的話,她現在就是夾心餅干中間的果醬,難受得很。
“好了,時間到。”林躍點點腕表的刻度盤:“邱巖,說出你的答桉吧。”
“林大哥,你…你別逼我好嗎?如果我爸知道我…我…他會傷心的。”
別說,搬出邱英杰確實有用,林躍的火氣消了不少:“這種事,你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拖得越久對你越不利,快刀斬亂麻看似無情,其實最具智慧。”
“巖巖,你別聽他的,他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哪里有資格教育你該怎么做。”駱玉珠說道:“干媽知道你是因為對王旭失望才生出搬到外面住的想法,干媽帶他過來就是給你道歉的,一家人,有什么話說開了就好。”
“我…干媽…”
邱巖感覺頭都要炸了。
“呵呵。”林躍一臉譏笑看著駱玉珠:“駱玉珠,你不會以為邱巖是在對王旭不聽她的勸告生氣吧?那你們也太不了解她了。”
這話把陳江河一家三口問住了。
駱玉珠心說難道不是嗎?她打電話問了王旭,又問了目睹一切的小于,邱巖確確實實是因為勸不住王旭,一氣之下離開公司的,怎么到了他的嘴里,這事兒似乎變得無關緊要了呢?
王旭最受不了林躍這種指點江山和自認為很了解邱巖的調子,恨聲說道:“我不了解邱巖?你了解?姓林的,你憑什么這樣講?你以為你是誰?”
三年一個代溝,林躍和邱巖相差十一二歲,認知足有三四個代溝那么大,現在說自己不了解邱巖?在他看來,這些年來一不跟她見面,二不給她打電話的家伙,根本沒有資格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