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可能。”金廠長斬釘截鐵地道:“陳江河也就十五六歲,這個錯不了。”
“十五六歲?金廠長,你在說什么呢?我們兩個說的是一個人嗎?陳江河,那是…那是我男人,這我怎么可能認錯。”
陳江河做完第一筆大麥生意,她曾帶他去襪子廠進貨,倆人用假冒廠長二姑的辦法騙回來二百雙襪子她不知道,林躍就是考慮到鄭潛在他們身上吃了個啞巴虧,對人的戒心會提高,所以去襪子廠的時候連交換機都準備好了,三四十年后有企查查,有營業執照,能搜注冊信息,八十年代呢?偽造一封介紹信對他來說根本不成問題,鄭潛要想快速地甄別真假,便只剩一條途徑,那就是打電話。
言歸正傳。
倆人進完襪子,陳江河就近去富陽調查大麥的生長情況,回來后在集市上被陳金水堵住,逼著養子回家,還當著路人的面讓他跟她分手,迎娶巧姑,陳江河惱了,當眾說她是自己的女人,差點兒沒給陳金水氣死。
這便是陳江河回陳家村集資,帶領村民去富陽收購大麥的背景,也是她認為整件事都是陳江河操盤,目的是迫使陳金水同意二人交往的理由,既然陳江河敢跟陳金水說她是他的女人,那在金廠長面前,用他是她男人的說法來強化自己的話的說服力,有什么問題呢。
“你男人?”金廠長明顯被她的語氣和表情唬住了:“難不成陳家村有兩個陳江河?”
“怎么可能,陳家村只有一個陳江河。”
“我說的陳江河,這么高,這么胖。”
金廠長用手比了比:“印堂開闊,鼻梁挺直,嘴唇有點薄,眼睛很亮,眉毛根兒上還有一顆痣,哦,他打獵技術很好,第一次來佛堂鎮推著一頭野豬,更可貴的是,少年腦子十分靈光,幫我們解決了生產上的大難題。”
身高,年齡,相貌,腦子靈光和會打獵的特征,這些描述加起來,在她腦海畫出一個人的輪廓。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那個人,他就擔著一根扁擔,前面掛著野雞,后面掛著狐貍,由鄉間土路經過。
王八蛋,這小子居然冒充陳江河!
她曾警告他不要利用陳江河,結果呢?他不僅沒聽,還變本加厲,打著陳江河的名義到處坑蒙拐騙,而且對陳家村的人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
難怪她覺得不對勁,印象里的陳江河不是能左手給雙烏肉制品廠出主意,右手設計陳家村人,再讓她破局獲利的人。看來邱英杰是真的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單純地想給她一個取悅陳家村人和陳金水的機會。
“金廠長,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
駱玉珠話不多講,轉身就走。
“哎…這…什么人吶,收完錢就翻臉不認人了?”
金廠長一臉不悅。
會計在旁邊說道:“她好像跟陳江河有過節。”
“上午陳江河打電話過來要求咱們拿下陳家村的大麥,我還以為她知道這件事。”金廠長表情變了幾變:“希望不會…出事吧。”
站在肉制品廠門口指揮車輛進出的陳大光看著駱玉珠急匆匆走出來,丟下手里的活兒追上她。
“玉珠姐,你去哪兒?”
駱玉珠說道:“哦,廠長給了一堆糧票,我去把它們換成錢。”
“要我跟你去嗎?”
“不用,你忙完回家就行。”
“哦,行。”
陳大光原地目送駱玉珠離開。
在他的認知里,這筆買賣是駱玉珠聯系的,事先兩人說好了,先瞞著村里人進行交易,拿到錢后由她交給陳家村的村民,這樣一來陳金水便沒臉逼迫陳江河和巧姑結婚了,他們兩個人便可以“各取所需”。
他不了解駱玉珠的性格,但是他知道駱玉珠等了陳江河四個年頭,是不會卷錢跑路的。
駱玉珠趕回陳家村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她沒有去陳金水家,也沒找林躍興師問罪,而是跟相熟的村民打聽情況,得知就在剛才,村長宣布他會全力補償村民,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明天他會召開全村大會,拿出自家積蓄,先把買種子和化肥的錢發下去,剩下的那部分看大麥能不能賣出去,能賣出去的話再補償給他先期墊付的部分,如果賣不出去,他就賣房子賣地,總之他們父子一定會填上這個窟窿。
了解到這一情況,她真想喊一句天助我也。
按照她的計劃,回來后盡可能地把糧票多換成錢,以此來加重她對陳家村村民的恩情,明天把錢還給他們后,再去找林躍算賬,現在陳金水決定明天召開全村大會,正好可以趁此機會把事情攤開來,讓大家知道是誰在背后搗鬼,幾乎害得他們傾家蕩產。
就跟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她先去了縣里,又去了諸暨,糧票和現金的兌換價很一般,后來一位國營飯店的老板告訴她,說靠近寧波那邊缺糧票,讓她去寧波換。
于是她又買了北上的火車票,直到半夜才完成任務回到家里。
她那個便宜爹還沒睡,問她干什么去了也不說,問她吃飯沒有也不回答,只放好錢后爬上床倒頭就睡。
或許是太累了,第二天醒來一看鐘表,發現都9點了,想起8點半要開村民大會,她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匆匆洗了一把臉,也沒關注混賬老爹的動向,打開柜子,拿出裝錢的包便跑出家門,往陳家村趕。
十幾分鐘后。
駱玉珠來到陳家村村委會的大宅子里。
來參加大會的人不少,有陳家村的村民,也有附近村莊的人聽說這件事過來看熱鬧,畢竟陳金水可是附近幾個村的村長的頭兒,大家很好奇這件事會以怎樣的結果收場。
“統計完了嗎?拿過來我看看。”
圈子最里面,陳金水接過陳金銳遞過來的信箋紙,上面寫著各家買種子和化肥所需要的錢。
“江河啊,現在你就帶著大家,去銀行把這個存折上的錢取出來,按照這個表單給大家發下去。”
他一邊說,一邊從媳婦手里接過存折,推到對面無精打采的陳江河面前,看起來是言出必行,拿自己的錢幫養子的決策失誤買單。
“玉珠姐,你可來了。”
陳大光看到駱玉珠后湊過來,他可急壞了,想著她再不出現就上門找人去。
“林躍呢?林躍來了沒有?”
“林躍?”陳大光被她問迷湖了,心想她不關心陳江河,問林躍干什么。
“沒來,他來干什么?他家又沒集資割大麥,別跟我這兒提他,煩!”
很明顯,他還在記恨前天林躍在陳金水家給陳金水支招的事。
“沒來?”駱玉珠有些失望,不過沒關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讓讓,讓一下。”
她分開擋在前面的人群,走到圈子中間。
陳金水一看她來了,臉色變得很難看:“你來干什么?”
他以為駱玉珠是來看他笑話的。
而陳江河也很吃驚,怔怔地看著她:“玉珠,你怎么來了?”
駱玉珠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環視一圈,正色道:“你們想不想知道,是誰給雙烏肉制品廠通風報信,導致你們被對方搶占先機,那些大麥砸在手里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有人算計我們?”
“不會吧。”
“她是不是搞錯了?”
場間一片嘩然,連陳大光都用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她。
有人給雙烏肉制品廠通風報信,以致大家落得眼下困局?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這個人就是陳江河。”駱玉珠的聲音很大,大到她說完這句話,現場一下子安靜下來,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陳江河很意外她會來這里,但是與現在的震驚相比,剛才的意外絕對不算什么。
自己給雙烏肉制品廠通風報信?
開什么玩笑,這件事他怎么不知道?
陳金水十分不滿她的作為:“駱玉珠,你亂講什么?”
雖然因為之前種種,對陳江河有所猜忌,但是在這件事上,老家伙十分篤定,或許其他人有可能干這種事,陳江河…絕無可能。
陳金火,陳金銳,陳金土,陳金柱,肖木匠,胡麗,陳洪,陳平,陳大光,巧姑…所有人都看著她。
眼見先聲奪人的目的達到,駱玉珠說道:“我說的陳江河不是他。”
這里的“他”自然是指陳金水的養子。
大家被她弄湖涂了,他不是陳江河誰是陳江河?難道陳家村還有第二個陳江河嗎?
“有一個人冒用了陳江河的名字。”駱玉珠說到這里頓住。
有人大聲喊了一句“是誰,你倒是說啊。”
“陳玉蓮的兒子林躍!”
“林躍?”
“不會吧?”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會冒用陳江河的名字?”
“你別說,端午節的時候我記得他搞來一堆肉制品,有臘肉、火腿和醬肉,紙箱上寫著雙烏肉制品廠,還給肖木匠家拿了一些,木匠媳婦跟人炫耀,說他沒花錢,都是別人送的呢。”
“那就是給他們送信的謝禮了?”
“端午節?時間對不上啊。”
“反正他們一定有關系,駱玉珠應該沒有騙人。”
現場議論紛紛,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
這時巧姑問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他為什么這么做?這么做對他有什么好處?”
“好處就是為了報復我。”駱玉珠說道:“我去修車鋪警告過他,不要再拿陳江河和我的關系挑撥他們父子關系,他說我越威脅他,他越要這么做,后來我找到他媽說這件事,相信有些人也知道了,最后不了了之。”
眾人恍然大悟,認為她說的有理有據,像這么大的事情,一般人是沒膽子弄虛作假的。
林躍做事什么風格,大家都看到了,連鎮長都不放在眼里,更別說駱玉珠了。再聯想前天他在鎮長家的“橫跳”,大多數人接受了駱玉珠的說法。
胡麗跳出來說道:“這個吃里扒外的小混蛋,是要跟我們全村人為敵啊,我早就說過,有什么樣的父親就有什么樣的兒子。”
她本來就嫉妒陳玉蓮,仇恨林躍,現在一聽賺錢的機會生生被這個超不待見的外甥毀掉,那能保持冷靜?肯定是要暴走的。
“我找他去!”
她二話不說,轉過身去拽著陳金柱和大兒子陳洪就往外面走。
“對,找他去。”
“陳玉蓮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
“不能就這么便宜他了。”
陳家村的人群情激奮,向著院子外面涌去。
本來能大賺一筆,現在不僅不賺錢,還虧錢,這事兒能忍?肯定是要討個公道的。
這跟林躍硬剛陳金水不一樣,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點不爽老家伙的剛愎自用,現在呢,可謂是犯了眾怒。
陳大光一看有機會報復林躍,也不管駱玉珠究竟有什么打算,快步跟上陳金土等人。
駱玉珠什么打算?
她會在最后時刻把錢拿出來,因為如果一出現就告訴大家不用虧錢了,這些人對林躍的憤怒不就變弱了嗎?
陳金水一家人呆立原地,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更沒想到大家群情激奮去找陳玉蓮母子要說法了,不過站在鎮長的立場,這當然是一件大好事,陳玉蓮母子不是有錢嗎?那是不是要為陳家村村民虧錢負主要責任呢。
這時陳江河回過神來,拔腿就走。
陳金水說道:“你干什么去?”
“去看看啊。”他一邊說一邊拽著駱玉珠往前走:“你說你,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什么叫火上澆油,我說的都是實情。”
“實情你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說啊,村民們帶著情緒過去,你讓他們母子怎么應付?”
“陳江河,都這時候了你還擔心陳玉蓮和她兒子?”
“我跟你說不清楚。”
陳江河嘆了口氣,轉眼奔出大院。
陳金水對巧姑說道:“走,我們也去看看。”
與此同時,胡麗、陳大光等人已經來到陳金柱家門口,后面的胡同里更是擠滿了人。
“陳玉蓮,你出來。”
“陳玉蓮!”
胡麗的嗓門尤其大,叫人懷疑她跟陳玉蓮不是親戚,而是仇人,還是十世為敵的那種。
偏房里縫地毯的婦女聞言走出,然后是眾人的質問對象。
堂屋門前用硬紙板扎成的簾子晃了晃,林躍邁步入院,而西邊剛剛蓋好,還沒有干透的新屋里閃出老太太的身影。
“你們…大家?這是怎么了?”
陳玉蓮一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怎么自家院子涌進這么多人。
“我們怎么了?我們怎么了你不知道嗎?”胡麗不顧陳金柱的拉扯,尖著嗓門說道。
“嫂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陳玉蓮挺慌的,因為她注意到村民臉上的表情,那是一個個大寫的憤怒。
“你不知道?那你真應該問問你的好兒子。”
胡麗盡情地釋放著自己的情緒,因為收大麥要虧錢這件事,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如今發現罪魁禍首是那個混賬外甥,肯定要狠狠地踩,狠狠地發泄。
以前發生沖突,所有人都勸她家丑不好外揚,其中也包括娘家兄弟,現在嘛,終于不是家丑了,是眾怒。
“林躍?”陳玉蓮轉頭看向林躍,目光里帶著詢問。
林躍攤攤手:“別看我,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來咱們家。”
這時陳大光指著他說道:“事到臨頭還在裝蒜,林躍,我問你,你是不是冒了陳江河的名字給佛堂鎮的雙烏肉制品廠出謀劃策,讓他們收購桐廬縣的大麥賣給養殖場?”
林躍點頭說道:“是啊,有問題嗎?”
胡麗說道:“有問題嗎?你還有臉問有問題嗎?你這個吃里扒外的小混蛋,幫著外人欺負自己村的人。”
林躍回頭看了老太太一眼:“外婆,沒事的,你去屋里歇著吧。”
說完走到陳玉蓮跟前,目光在那些人臉上掃過:“你們都是這么想的嗎?”
陳大光說道:“那你以為大家找來是為什么?”
林躍冷冷一笑:“如果你們都是這樣的心思,那這次生意理該虧錢,也算給你們一個教訓,明白做生意就要承擔風險。”
所有人全愣住了。
這么多人跑到陳家施壓,這家伙不說嚇得尿褲子,還大言不慚地教訓起大家來了?
“你說什么?”胡麗很激動,想起比別的家庭高出三倍的投資,感覺心都在滴血。
她一個箭步走到陳玉蓮跟前,拉著她的胳膊說道:“看看你教出的兒子,聽聽他說的那些話,是人話嗎?”
“嫂子…你別…別這樣…”
陳玉蓮更慌了,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林躍似乎真的被大家討厭了。
“放開她。”
眼見胡麗不聽,林躍又沉聲警告道:“我讓你放開她。”
胡麗充耳不聞,繼續把陳玉蓮往前面拉。
林躍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
“啊…”
胡麗吃痛,迫不得已將手松開。
他順勢向外一帶,反手就是一巴掌扇過去。
耳光響亮,脆比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