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怎么來了?”
蘇明哲和蘇明玉異口同聲問道。
剛才倆人還在為蘇大強的行蹤爭吵呢,轉眼間老頭兒就站在面前了,要知道這里是美國,不是蘇州,隔著一個太平洋呢。
蘇大強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環顧左右:“哎呀,明哲,你這房子真大啊,比明玉的還大,看這草地,看這花園…好啊,好,太好了。”
“爸,你不是在國內嗎?怎么來美國了?”蘇明哲一臉急躁,不高興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對啊爸,你知道剛才石天冬打電話過來說你整整一天沒回家的時候我們有多擔心嗎?”蘇明玉很生氣,這老頭兒作妖的能力真是日日見長,得虧沒有出事,萬一出點事,責任和罵名不就全落她頭上了嗎?她再六親不認,在這件事上也有是所顧慮的。
蘇大強一看躲不過去了,指指身后站的林躍:“是明成帶我來的。”
“明成?”蘇明哲想不明白,蘇明成從來沒有走出國門,大學上了個三本院校,英語水平只能說一般,他怎么可能把人送來美國,還找到他住的地方?
林躍說道:“你們一個夸下海口要把老頭子接來美國養老,簽證辦了,護照拿了,餞別宴也吃了,突然間說不能來了,想過老頭子的感受嗎?之后還把手機關機,你讓他怎么想?是嫌棄他嗎?另一個說出差就出差,把親爹丟給保姆和一個飯店的老板,你們在美國團聚了,嘻嘻哈哈吃飯喝酒,想過老頭子沒兒女陪著有多難受嗎?”
他把當初在凱賓斯基大酒店門口拍的照片拿出來:“看到沒有,我一向孝順的大哥,這就是你對老頭子造成的傷害。知道是什么讓我決定帶他來這里的嗎?按國內時間算,前天吧,他的好兒子關機不解釋,他的好女兒說走就走,我擔心他的情況買了點他愛吃的零食過去,結果保姆說不在家,我就打電話問他在哪兒?你猜他在哪兒?他去媽下葬的墓園了,呵呵,不愿意跟活著的人說話,跑去跟死了的人聊天,蘇明玉,你就是這么照顧老頭子的?”
蘇明哲滿臉愧疚,無話可說。
放在國內,蘇明玉肯定反唇相譏,即便沒理也要過過嘴癮,但是畢竟守著老大和大嫂,面對林躍的質問,非常理智地選擇了忍耐。
“爸,你先進屋,進屋說吧。”
吳菲發現左邊那棟房子外面的老夫妻對這邊指指點點,不知在議論什么,為了不讓家丑外揚,覺得有什么話到屋里說最好…雖然他們也聽不懂,不過總歸是丟臉的。
蘇明哲趕緊把老頭子往里面帶,這時林躍對上吳菲的目光,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嫂子,沒打擾你休息吧?”
“沒。”
吳菲不喜歡,甚至說有點討厭這個事情很多,總是挑蘇明哲和蘇明玉理的家伙,或者出于女人站女人的立場吧,她覺得父母偏心就是不對,老大考出國,老三當高管那是他們自己有能耐,憑什么就因為老二混得不行,父母就幫襯他啊,而且趙美蘭生前最喜歡在電話里夸老二兩口子,還會在空閑的時候去老二家打掃衛生,她呢?坐月子要人伺候的時候婆婆找借口不來,還是她媽遞交了病退申請,拼著少拿養老金過來照顧女兒。
林躍是什么人,基本上一對眼兒就能分辨出對方是否欣賞自己,對于吳菲的態度根本不在意,不過嘛…他倒是有一點“舊情”想敘的,畢竟是另一個世界的…前妻。
幾個人來到客廳,蘇明哲剛把蘇大強讓到沙發坐下,林躍開門見山地道:“我這次帶老頭子來美國,就想當面問一個為什么,你這邊究竟出了什么問題,影響了赴美養老的計劃。”
“這…”
蘇明哲說道:“你大嫂的父母也要來,所以我打算換房,現在這個…有點小。”
林躍打量一眼別墅格局,樓下客廳餐廳開放式廚房,還有一間父母房,樓上的面積差不多,最少也是三居室,任何一個人,只要不是傻子,都不會認為房間不夠住。
“四室小嗎?雙方父母都搬來住也夠了。”
吳菲看向蘇明哲的目光里帶著一絲埋怨,找什么借口不行,撒個謊也得講排場,現在好了,蘇明玉這么說,蘇明成也這么說,關鍵是親爹給你送過來了,你好意思把老頭子往外推?
林躍說道:“我是不知道你的住處的,只記得當初你跟媽視頻通話的時候講過自己的公司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在全美排多少名,因為你的手機打不通,下飛機后我就打電話去了你的公司,想問你在不在,結果負責人說你數日前被辭退了,還好公司里留有你的資料,家庭住址什么的都有記錄,我就按著上面的地址找來了。”
蘇明玉聽說大嘴微張,幾個呼吸后又轉為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她總覺得蘇明哲和吳菲之間的氣氛有點不對勁呢,堂堂斯坦福畢業的高材生居然失業了?
蘇大強知道林躍打電話的事,但是兩個人嘰里咕嚕說了一堆他也聽不懂啊,現在來到大兒子家才知道聊了什么內容。
“明哲,你是因為失業不讓爸來的嗎?”
被當做蘇家驕傲的斯坦福大學高材生,在美國安家的天之驕子失業了。
蘇明哲感覺老二把他的臉上的瘡疤給揭了下來,暴露出里面的鮮血淋漓,不僅疼,而且難受。
他變得有些歇斯底里,完全沒有了以前的涵養。
“對,沒錯,我失業了,現在是家庭煮夫,你得到解釋了,找到答案了,你滿意了?你高興了?我為什么不讓爸來,因為現在家里只有菲菲一個人上班,再把爸接過來,就必須把小咪送回國給她外公外婆帶。”
蘇大強被不同以往的大兒子嚇住了:“明哲,這事兒你怎么不在電話里說啊,你如果告訴我,我…我就不來了啊。”
林躍說道:“他有臉說嗎?他沒臉說,因為他是最要面子的一個,當年花光父母的積蓄得以到美國留學,如果不能成為人上人,怎么好意思面對父母兄弟,現在同德里的人誰說起蘇明哲不豎起大拇指,講一句厲害?失業,多難聽的一個詞啊,如果被外人知道了,他的光輝形象會被玷污的。”
蘇明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他就是這么想的。
開始的震驚過后,蘇明玉回過神來,在她的意識里,甭管蘇明成說得在不在理,那是一定要諷刺回去的。
“大哥失業只是暫時的,他再不行,也比你強多了。”
“是,他是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是體面的工作不要,離家遠的不要,加班的不要,因為他是斯坦福大學的畢業生,他有底氣。但是那又如何?他自認為孝子,做得怎么樣呢?”林躍從兜里掏出一個綠本本:“看到上面的三個字了嗎?離婚證,朱麗不同意我為了還老頭子的錢賣房子,說只要賣房就離婚,結果呢,看到了嗎?為了跟兒子算賬,聯合女兒逼得兒子賣房離婚,我抱怨了嗎?沒有吧,看到他難過,還花錢帶他過來美國問個為什么。蘇明哲,你呢?為了討好老婆,為了和小咪在一起,你把親爹丟給那個冷血嘴毒不孝無德的賤人養,反過頭來還要教育我管好老頭子,做個孝子,吳菲不是逼你嗎?和她離啊,你要能做到像我這種把全部資產都給蘇大強,不惜放棄家庭的程度,我就喊你一聲大哥。”
“蘇明成,你罵誰呢?”
林躍根本就不搭理她,逼人的視線落在蘇明哲臉上。
蘇大強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縮著脖子低著頭小聲嘟噥:“早知道我就不來了,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蘇明哲因為丟面子變得歇斯底里,又因為林躍的靈魂拷問一下子萎了。
老二說錯了嗎?傾家蕩產湊了180萬給蘇大強,老婆也沒有了,就為了還蘇大強的債,讓蘇大強高興,現在輪到他還債了,卻在家庭和孝道間選擇了前者,在這件事上,他確實沒臉在老二面前擺譜。
“王八蛋,蘇明成,你這說的什么屁話。”蘇明玉微仰著頭,斜著眼,一副極其不耐煩的樣子,說話的語氣除了仇視還有鄙夷:“蘇明成,你錢沒了,家散了,也要把大哥的生活攪和了是嗎?”
林躍還以輕蔑的目光:“蘇明玉,這不是你一直追求的公平嗎?父母的錢是他們的私有財產,父母的愛是他們的個人感情,愿意給誰多一點就給誰多一點,但是在盡孝這個問題,我已經把這些年來花家里的錢連本帶利還給老頭子,還額外付出許多時間和精力,從這一點來看,我的花費比你們高,那我要求你們跟我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有問題嗎?最開始算賬,屬于金錢上的付出,老頭子給你和老大照顧,這是時間和精力上的約定,那么現在家庭和盡孝發生沖突了,我為了老頭子高興,婚都可以離,到了老大這里為什么不可以,更不要說他還是當兄長的,在這種事情上理應以身作則。”
“怎么?沒話說了?這說的是大哥,蘇明玉,那天你也參加餞別宴了,也看到老頭子心態崩潰了,但是你怎么做的?不僅沒在家里照顧他,開解他,反而跑來美國出差,也就是說事業比孝順老頭子還重要是嗎?又或者說,還有來老大這里探探虛實的心思?看是什么原因導致蘇大強不能來美國養老的?所以你覺得我講你無德不孝,嘴毒冷血,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錯了嗎?”
吳菲呆呆地看著眼前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小叔子,兄弟姐妹遇到家庭危機,誰不是勸和不勸分啊,他可好,逼著老大跟她離婚,但問題的關鍵是,上面的帳算的很公平,基本挑不出毛病。
從邏輯鏈條來看,道理沒錯,但是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家庭是不能只講道理,家庭的事,感情的事,怎么能當成帳算呢?
“大嫂,是不是覺得我有些不近人情?把家庭帳算的這么清楚?那你可就錯怪我了,因為這個頭兒是蘇明玉起的,老頭子認可這么算的,所以作為吃虧的一方,我要個說法過分嗎?不過分吧。”
吳菲想起蘇明哲從國內回來后說的那些話,好嘛,蘇明成這是和蘇明玉杠上了,蘇明哲錯就錯在不該站蘇明玉,不該慣著蘇大強,以致引火燒身,被扯進這筆家庭賬的漩渦里。
蘇明玉恨聲說道:“像你這種人,朱麗跟你離婚是她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你就不配有老婆。”
像她這種陷入仇恨不能自拔的人,無關者的勸告尚且聽不進去,更遑論仇人的擺事實講道理了。
“呵呵,好男兒志在四方,大丈夫何患無妻,走了一個朱麗還會有王麗張麗公孫麗,蘇明玉,找個鏡子好好照照你這張詛咒臉,看看有多難看。”
“就你這種人渣,廢物,媽寶男,什么女人瞎了眼會看上你?說一千道一萬,蘇明成,你不就是不甘心把錢給爸,鬧來鬧去搞得全家不安生,逼著爸把錢還給你,把帳平了?”
“小時候覺得我學習好,父母就應該喜歡我,寵著我,不喜歡我不寵我就是偏心,長大了覺得我掙錢多,我就是這個家里的no.1,大家都得重視我,父母也得聽我的,一副唯我獨尊,牛氣沖天的樣子。說實話,就你掙的這點錢,我還真不放在眼里,七八年三四千萬資產,呵…”
“蘇明成,這種話都敢說,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蘇明玉眼里的蘇明成是個什么人,趙美蘭說什么他聽什么,從小學習成績一般,差了她跟老大十萬八千里,結婚的錢,婚房首付都是家里出的,每個月守著六七千塊錢的工資,就這點兒月薪都沒朱麗高,誰給他的勇氣看不起她的三四千萬資產?
林躍也不惱也不煩,把手機的錄音機打開,放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第一,我會有比朱麗更好的選擇,第二,六個月內,我所掌握的資產比你多,如果我做到了,你就跪在媽墳前讀懺悔書,內容我來寫,這個賭你敢打嗎?”
笑話,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蘇明玉自認為沒幾個人能跟她一樣白手起家,七八年內資產數千萬,蘇明成這樣的垃圾能在六個月內趕超自己?去販毒、去搶銀行都沒可能,要么她聽錯了,要么他瘋了,又或者開個空頭支票,只要臉皮厚,實現不了也沒啥搞了這么多年銷售,她什么樣的人沒見過?
“那如果你沒做到呢?”
別說資產超越她這事兒沒可能,就說第一條?比朱麗更好的選擇?在她看來朱麗找蘇明成已經算是瞎了眼,他莫不是覺得女人都是白癡,愿意跟著他這種人受苦?
“如果我沒有做到,那你們虧欠趙美蘭和蘇大強的時間與精力債一筆勾銷,到時候再坐下來好好商量如何給老頭子養老的問題。”
蘇明玉認為自己贏定了。
“這可是你說的。”
“沒錯,我說的。”
林躍關了錄音機,把手機收好。
“明玉,明成…你們這是干什么呀?”蘇明哲一看兩個人的梁子越結越深,表情既無奈又煩躁:“你們可是親兄妹,你們…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不著急,因為這樣的機會還有很多。”林躍拍拍他的胳膊,似笑非笑地道:“你現在的問題是要親爹呢,還是老婆呢。”
對,這才是關鍵。
吳菲用一種陰郁中帶點逼迫的目光看著蘇明哲。
這給林躍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當初《我是余歡水》這部電視劇里,八月十五中秋節,甘虹在小區的長椅上跟余歡水提離婚時就是這個眼神。
“我…我不在美國呆了,我…我回國,等明哲找到工作再來。”蘇大強是很能作妖,但是眼下事關蘇明哲的家庭…老二的家給他拆了,老大再離了婚,傳揚出去他會被街坊鄰里戳著脊梁骨罵坑兒子的,所以為了名聲和面子著想,來美國養老的事兒以后再說吧。
“爸…”蘇明哲很慚愧,當初可是他夸下海口接蘇大強過來養老的,如今成了一句空話。
“人我送到了,問題也攤開了,怎么做是你們的事了。”林躍頭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路過樓道口時看到小咪站在樓梯拐角,眨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向下張望,他頓住腳步沖她笑笑。
“明成,明成,你等等我。”
老頭子一邊叫一邊追。
“你跟著我干什么?你去找蘇明玉,她才是你的責任人,而且她住的是設施和服務一流的五星級酒店,我睡的是條件簡陋的汽車旅館,晚點你告訴我地址,行李我給你送過來。”
蘇大強一想對啊,五星級酒店可比汽車旅館舒服多了,不過又怕蘇明玉給他甩臉子,有些舉棋不定。
“爸,明成,你們住這兒吧,房間夠住。”
“我喜歡自由自在,哪怕住的差點,也不接受跟討厭的人同在一個屋檐下。”
“彼此彼此。”蘇明玉寒聲說道。
林躍沒有理她,推開門走出去,留下蘇大強在那左右為難。
“爸。”蘇明哲走過去把他拉回客廳:“爸,你今天哪兒都不能去,就住這里,你兒子家,都來到洛杉磯了還住酒店,說出去別人以為我不管你呢。”
林躍一走,他當孝子的氣勢又上來了。
吳菲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借口帶小咪上樓睡覺,走了。
蘇明玉一看蘇明哲這樣說,也樂得有人接盤這個作妖老頭兒,從衣架摘下風衣,又拿起自己的手袋:“大哥,爸就交給你了,我回酒店了,有事打電話。”
“哎,明玉…”
他這邊一句話起個頭兒,那邊人已經打開房門走出去。
“這個明玉!”
事已至此,蘇明哲還能怎么辦,望蘇大強說道:“爸,坐飛機很累吧,我先去收拾屋子,然后給你放水,咱洗個熱水澡,晚上舒舒服服睡一覺,第二天精神會好很多,你這個年紀的人啊,時差不是睡一覺就能倒過來的。”
“明哲啊,還是你孝順。”
老頭子看了樓道口一眼,點頭應下。
二十分鐘后。
頂著巨丑廣告牌的屎黃色出租車行駛在金門大橋上,蘇明玉收回遠望的視線,想起和蘇明成的賭局,不由輕蔑一笑,認為那就是小丑的囈語。
半年時間超過她,可能嗎?
叮叮咚 圣羅蘭手袋微微震動。
她拉開拉鏈取出手機一看,是助理小新打來的。
按下接通鍵放到耳邊,還沒來得及問話,就聽對面響一道起壓抑又焦躁的聲音:“明總,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