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娟低下頭,怔怔地看著茶幾上的香煙盒。
“大哥說他的岳父過世了,媽的意思是就算咱們回不去,他也該打電話過來告訴一聲。”
難怪她情緒低落呢,原來是這件事。
盡管郝家和周家一點不親,甚至都沒走動過,可好歹也算一門親戚不是?
“好,我知道了。”
林躍并不覺得意外,因為按照電視劇情,郝冬梅的爸1983年夏天就應該過世的,如今是1984年1月,還多活了半年呢,不管是不是他的出現導致周秉義沒有去讀大學,住到郝家后幫了很多忙,延長了岳父的壽命,還是自己想多了,反正某種意義上講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吉膳堂那邊呢?”
“丁霞打你公司的電話,秘書說你今天回國,不過會在廣州呆兩天,她就把電話打到家里來了,挺她說話的語氣挺急的,說是金土地雜志社那邊出了問題,如果還打算續約的話,要給吉膳堂派遣一名店長和一名會計。”
鄭娟說完這句話仔細觀察他的表情,似乎是準備說些勸慰的話,畢竟一聽就不是什么好事。
當初說好租約五年一簽,79年到84年,已經滿五年了,不想出租了很正常。可是派店長什么的就太過分了,吉膳堂明明是個體工商戶,情勢所迫才掛靠在雜志社名下,一直以來都是自負盈虧,而且每年拿出20的凈利潤作為分紅,如今看到飯店業績驚人,就拿著雞毛當令箭,真把自己當成主管單位了?這也太不要臉了。
“秉昆,這件事你先別急,明天給丁霞回個電話,問明情況再做打算不遲。”
林躍指指自己:“你看我像著急的樣子嗎?”
“不像…”
確實,鄭娟覺得自己比他還著急,還生氣,畢竟那可是她的丈夫辛辛苦苦建立的事業,怎么說吉膳堂的凈利潤一年也有十多萬呢,就這么被雜志社接手,這跟搶劫有什么區別。
“別擔心,當初決定掛靠的時候我已經有所準備。”
好嘛,情況反過來了,不是老婆安慰老公,改老公安慰老婆了。
“知道會有糾紛你還這么做?”
林躍笑笑,沒有回應她的問題,也是吐槽。
“洗澡睡覺吧,這事兒明。”
鄭娟聽說,起身去幫他拿換洗的衣褲。
第二天,林躍給丁霞打了一個電話,完事跟鄭娟商量了一下,決定玥玥放了寒假先去深圳呆幾天,之后回吉春過春節。
1981年過來,現在1984年,也該回家看看了。
公歷1月29日,農歷臘月二十七。
林躍帶著鄭娟、玥玥和聰聰走出火車站,往前走沒兩步就看到朝他們揮手的周秉義。
“讓大爺抱抱,嗬,三年不見都長這么高了。”
周秉義先抱了抱小侄子,然后才跟二人說話:“這幾天媽都是掰著手指頭過日子,囑咐我來火車站接你們的話昨天一了三遍。”
林躍說道:“走吧,先回家,別讓媽等急了。你怎么來的?”
周秉義說道:“單位同事開車送我過來的。”
這三年他在南方打拼,周秉義也沒閑著,從林業局調到了工商局,級別升到了正科。
“那正好,打車走吧。”
從火車站出來攔下一輛出租車,幾個人擠了擠,一同趕往光字片。
深圳的面貌可以說日新月異,吉春市區也有了一些改革氣象,有的地方在拆,有的地方在建,只有光字片還是原來的樣子,泥濘路,低矮房,狹窄的巷道和異味熏天的旱廁…
環境沒變,人也沒變。
林躍笑著跟相熟的街坊打招呼,他前腳走開,后腳就扭過臉去跟別人說閑話,什么“周家那個敗家子回來了”,“欠了幾百萬那個”,“比熊家那兩兄弟還彪”…
當然,也有一些比較新鮮的說辭,比如“聽說吉膳堂是他開的,是不是真的啊?”、“造沒幾百萬就開了個這玩意兒?掙的錢夠還利息嗎?”
吉膳堂是他的產業這件事,也不知道是李素華跟街坊們說的,還是喬春燕的媽從鄉下回來后傳揚出去的,反正他是不在意的,愛咋說咋說唄。
“昆兒,昆兒…”
幾個人剛剛經過水房,沒走兩步,遠遠地便看見李素華穿著厚厚的棉襖圍著圍巾,站在院子里沖他們揮手。
“姥姥。”
玥玥大聲喊了一句,晃著兩個小辮往前跑。
“哎,慢點,小心路滑。”
李素華往前迎了迎,一把抱住賊拉歡快的小丫頭。
“媽,你怎么還出來了呢?這么冷的天,感冒了可怎么辦?”周秉義言語間多有責備。
李素華不理他,望林躍說道:“我的老疙瘩一走就是三年,可想死媽了,快,讓媽看看變沒變?”
老太太捏著他的臉揉了揉:“胖了。”
說完又沖兒媳婦說道:“娟兒啊,辛苦你了,把他照顧的這么好。”
“媽,您說什么呢,這不是應該的嗎?”鄭娟拍拍聰聰的后背:“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叫奶奶。”
聰聰79年生人,81年去的南方,到今年也才四周歲多一點,對于兩歲前的事很多都不記得了,乍見奶奶難免眼生。
孩子不說話,只是往她身后躲。
“聰聰,咱們在火車上怎么說的?”
“好了,好了,娟兒,別為難孩子了,先進屋吧,呆兩天熟悉熟悉就好了。”
李素華帶著幾人走進堂屋,林躍在房間里轉了轉,發現還是那些擺設,家具鋪蓋什么的都沒變。
“秉義啊,你跟冬梅說了沒有?”
“今晚過來這邊吃飯的事嘛,說了,她說下了班就過來。”
鄭娟說道:“嫂子又去當志愿者了?”
周秉義點點頭:“這醫院每到過年都會人手不足,你想啊,很多醫生護士都是外地的,誰不想早點回家過個團圓年呢,真到臘月二十九,三十再往家趕,那還來得及嗎,所以他們這些醫學院的學生,尤其是家住吉春的,每年都會被安排去當志愿者,美其名曰實習機會,實際上就是去義務勞動。”
鄭娟說道:“嫂子真辛苦。”
周秉義說道:“這么多年都習慣了。”
“昆兒啊,你想吃什么?晚上媽給你做。”李素華給兩個小孩兒拿完糖瓜和糕點,望林躍說道。
“酸菜燉排骨吧,好幾年沒吃了。”
“就知道你好這口兒,等著啊,媽這就給你去做。”
“媽,我幫你。”
鄭娟趕緊脫掉那件在北京轉車的時候新買的羽絨服,過去幫李素華打下手。
“東西我都備好了,你坐了兩天火車累了吧,歇著就行。”
“媽,不累,昆兒買的軟臥票,睡了一路。”
“姥姥,姥姥,你看這是什么?”玥玥炫耀著舅舅出國給她帶回來的照相機:“今年照相不用求人了,我來給你們照。”
她還記掛著81年那次邵敬文帶著攝影師過來給周家拍全家福未果的事,不過很可惜,周志剛不回家過年,周蓉和馮化成是二十九的火車。
臘月二十八。
今年有三十,多數單位要到二十九才放假,林躍早上出來先去吉春百貨轉了轉,買了一臺14寸彩電,讓鄭娟帶著送貨員去光字片,他一個人來到吉膳堂。
臨近年關,正是客流高峰,服務員忙的暈頭轉向,就算他是老板,也等了差不多五分鐘才見到丁霞。
倆人聊了一下現在的情況,林躍啥也沒說,就放手讓她去談。
中午沒有回家吃飯,下午雜志社方面來人了,一個姓杜的副社長,一個后勤主任,還有一個是新人。
“杜社長,這五年來我們吉膳堂和你們金土地雜志社的關系很穩定,每年的分紅和租金也是如數支付,現在雜志社方面提出這樣的要求,是不是有失公允?”丁霞當了幾年經理,見過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在說起話來透著一股子管理者才有的氣勢和自信,跟五年前那位紡織廠女工判若兩人。